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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让你看到那个,应该会很不舒服吧?”

她说。

“对不起啊。”

语落,连带着整个楼梯间陷入死寂。

安静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除却楼道外落雪的声音,呼吸声都没有了,北风吹着冰封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刺耳又寂寥。

戴铎脸上的表情和情绪一下子不见了——就是刚开始还有点儿嘲讽和不耐烦的话,现在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他双手自然垂于身侧,站在那,垂着眼,看着她。

年轻人长相阴柔,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面相,平日里刻薄,不刻薄的时候,居然也生出了他师父兼师哥单崇,同样的生人勿近的冰冷。

那股无形的威亚四散开来。

单善认真的,难得没有一点儿想要搞套路或者是别的心思,就是很认真地述说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又不是没去过公共场合,那些目光——

麻木的。

同情的。

好奇的。

嫌恶的。

甚至是友善的……

其实她都很讨厌。

平日里不说,周围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当做一回事,用对待平常人的态度对待她,可是其实是是在意的啊……

在意被在意的人看见了她的残缺。

并不是什么不堪的事,可是就是抬不起头来,浑身上下,从残缺的部分像是蚂蚁如潮水蔓延爬遍全身。

听他沉默不讲话,她整个人也跟着烦躁起来,眉头一皱,回过头,刚用很烦的语气说了句“走吧”,突然,轮椅被人一把转了过去——

她吓了一跳。

背贴在靠背上,茫然又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人,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俯低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背着光,像黑夜草丛中伺机的豹,目光专注而冰冷。

“单善,你是不是有病?”

他嗓音冰冷。

“正常的女生被人看见没穿衣服,会反过来说对不起吗?”

被他困于轮椅与手臂之间,少女眨眨眼,愣怔中,湿润的黑眸逐渐有了光彩。

“不是道歉——发脾气啊,让我道歉啊。”他说,“打我一巴掌也行,唯独不可以道——”

话还未落。

“啪”地一声。

柔软的手掌拍在他的面颊一侧,直接把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力道一点儿也没收,他整个人惊呆。

舌尖顶了顶面颊,他眼珠子在眼眶里因为震惊微震,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般,慢吞吞地转过头,垂眼,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人。

单善盯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对视上他,茫然地问:“这样?”

戴铎闭了闭眼,扶在轮椅上的手背青筋跳了跳,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嗯”了声。

“疼吗?”她问。

戴铎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往上一口气走到三楼,举起她让她伸手摁门铃,门铃响起时,才在她耳边闷声说了句:“打的时候你他妈怎么不问疼不疼,下手这么狠。”

……

房门打开,暖气扑面而来。

家里还和他们走时候一样热闹,厨房里挤满了人。

单崇接替了戴铎的位置,在那捣鼓没弄完的乐高积木,手机里卫枝在指挥他怎么搭,听见动静,手机屏幕内外的人双双抬起头,看着戴铎。

单崇问:“脸怎么了?”

戴铎弯腰,给单善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挂好,面无表情地说:“摔的,脸擦墙上了。”

单崇没搭理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继续低头捣鼓他的拼图。

太阳落山,春晚差不多开始时就是年夜饭,大人一桌,小孩一桌,一屋子十来号人热热闹闹挤了一桌,亲戚朋友都在。

新鲜热乎的饺子也提前端上来了。

每个人拿着碗分了几个,电视机里,春晚刚刚开始,第一个节目永远是歌舞类的,载歌载舞热闹得很……

窗外,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打从天黑就没停下来过。

众人围坐在一起,王鑫刚捡了俩饺子塞嘴巴里,咀嚼两下还没吞下去,就看见坐在他斜对面,单母放下碗,举起手边的杯子。

众人纷纷看向她。

就看见那个从下午开始一直笑意盈盈的女人,这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多少变化,稍微高举了手里的杯子,站起来,祝酒词是这样的——

祝我儿子,开年平安顺遂,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话落下,一桌子原本在聊天的人都安静了。

说笑的不说了。

吃饭的不吃了。

盛汤的汤勺还在手里,一勺汤撒了一半。

单崇原本低着头在微信和媳妇儿打字聊天,这会儿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看过去。

就发现一桌子的亲朋好友望着自己,戴铎面无表情把可乐换成了白酒,王鑫腮帮子塞着个饺子还鼓着,像青蛙似的瞪着眼。

单崇:“啊?”

单母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碰身边单父手中的杯子杯底。

“呯”一声轻响。

如铃声唤醒所有人的愣怔,一时间,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混乱里,单崇手里也被塞了杯,稀里糊涂的,听着耳边众人的笑语——

“能不能拿金牌?”

“草你怎么只认金牌,懂不懂滑雪!那是牌子就行!”

“别给孩子压力啊,这才哪到哪?”

“加油好好练,阿崇和小铎,哎呀咱们家出两个奥运选手,为国争光……一会儿和老姨合照啊,我发朋友圈!”

“平安是福,阿崇,你要记住这事儿。”

“干杯!干杯!新年快乐!”

那各种声音可真是乱七八糟的。

却都一字不差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干了这杯,来年就是职业队员了,戒烟戒酒……阿铎,祝你在北京圆梦。”

一杯酒下肚,一滴不剩,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升高了一度,天花板在升高吧,就像是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只是此时此刻电视机里放的不是《难忘今宵》而是什么《春回大地》,喜庆的音乐声中,王鑫放下刚才一直捧在手上的饺子,说,好像忘记放鞭炮了。

单父“哟”了声,说还真是。

俩中年男人就去沙发下面拖鞭炮,拖出来了,叫上单崇和戴铎,到楼下放鞭炮——

夜幕降临,外面空气中有冰雪与硫磺混合的特殊气味,这味道,每年也就过年能闻到。

空气里漂浮着奶白色的烟,单崇摆好鞭炮,王鑫掏出只香烟点了引线,两人捂着耳朵往回跑。

跑回单元楼,单崇盯着不远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炸开的废料有些打在单元楼门上,发出声响,还有些蹦他脸上。

他被崩疼了,转头想抱怨王鑫怎么没让他把鞭炮放远点儿,一回头却发现油腻中年男人,这会儿缩在单元楼角落阴影中,借着鞭炮的掩饰,捂着脸哭的泣不成声。

可能是在惋惜那碗没吃完就要被放凉的饺子。

前所未有顺利地一挂鞭炮放完了。

整个院子,大概是属单家的响的最长最亮堂。

最后一声鞭炮结束,单崇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接了,哑着嗓音“喂”了声,电话那边,小姑娘的声音活泼——

“北方是不是不禁烟花!单崇,一会儿十二点你给我放烟花吧!啊,我听见炮仗声了,好有气氛,你家放炮仗了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叽叽喳喳的。

像是在枝头上蹿下跳蹦跶的小鸟。

男人听着电话那边的人闹着要听鞭炮声又非要看烟花,嗤笑一声,“嗯”了声:“吃完饭,去给你买。”

在耳边,戴铎“冷死了我回屋了”的抱怨声里,电话那边小姑娘甜滋滋地应了,停顿了下,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会儿男人这边的动静,说:“那你多吃点。”

“好。”

“烟花也要多买点。”

“行。”

“单崇。”

“嗯?”

“新年快乐……呀!”

“嗯。”

握着手机,望着单元楼外,笼罩在月光与硝烟下白雪皑皑一片冰雪,男人薄唇轻勾。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