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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的灶户,要比云川等地的灶户日子好过些,前者是老天爷赏饭,靠海制盐,日头好,盐产量高,日头不好,盐产量低,全都取决于日晒天数,因此,这里的灶户还有余力,在完成衙署派发的课盐税后,服一服衙署杂役,日子过的辛苦,但至少有命活。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娄文宇沉默了,他忽然好像就明白了,太上皇一直放着江州不动的原因了。

盐课税,除了他们北境的盐课,好像就只有保川府的盐课,是掌握在当今手里的,其他地方的盐课税,有一半是收不上来的,且因为地域化分,各地盐价不一,想要达成全国盐价统一的理想方针,除非是将盐课全都抓进朝廷手里。

江州灶户还有余力服其他杂役,就娄文宇知道的云川等地的灶户,自己吃盐都紧巴,每日除了制盐,根本干不了别的事,就这,还有大半人家完不成上面派发的任务,拿不到盐场的工钱,每日忍饥挨饿,过的惨兮兮。

为了抑制盐价,他们北境和保川府的盐价,在其他州府的盐商眼里,就跟白给一样。

普通大粒盐,他们这边卖三十文一斤,到了云川那边,就要三百文一斤,这中间的差价引发的巨大利润,诱出了许多私盐贩子。

北盐南调,渐渐的云川百姓全都趋向私盐,致市面上的官盐卖不掉,税收交不上,盐商在破产跟降低盐价之间,只能捏鼻选择后者,灶户的日子更加难熬。

太上皇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想倒逼世家将盐课上交国库,这时候的江州海盐,就不能出现在云川等市面上了。

盐价降低,灶户的工钱也会降低,这让本已生活在水生火热里的灶户,会更没了活路,他们现在就吊着一口气,等那些手握盐场的世家,因为巨额的盐税交不上,而主动将盐场上交国有,在保命和保财之间,世家一向非常懂得取舍。

娄文宇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眼神突然往崔闾处望来,舔了舔嘴唇,拱手相问,“崔先生,那些运到江岸上的海盐,您是故意叫人往江里投的么?”

他们只兴奋于海盐变现后的金银,却未料想过这些海盐,一旦进入各州府后,会对盐价起到多么大的波动,而盐价每一次的波动后面,都牵扯着成千上万的灶户。

太上皇顶着遗臭万年的风险,用成千上万灶户的煎熬日子,与世家进行拉扯,眼看近年来的世家发展已近停滞,这若江州海盐一往内倾销……娄文宇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止太上皇几十年的行计功亏一篑,那些煎熬了多年的灶户们,也要绝望的集体自杀。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要做了这千古罪人。

崔闾在几双望过来的后怕的眼神中,沉吟开口,“我不知道其他州府的盐价如何,但我江州的盐价,自用与出海的价格是天差地别的,为谨慎起见,崔某只能出此下策,阻一阻这批盐入内了。”

盐与国运相当,一旦盐课乱了,国也很难平安。

娄文宇起身深深的给崔闾鞠了一躬,“多谢崔先生出手阻拦,否则我等今日必要闯下大祸。”

不说那些世家会不会闻江州内绅豪空虚,趁机抢占海盐市场,就太上皇与当今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就不是他们能承担的后果,诛九族都不足以赎罪。

只差一步,他们就成了千古罪人。

崔闾忙挪了半个身位,未全受了这一礼,只提醒他道,“江州归朝乃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闾愚见,诸位最好以秘信告当今,是要诏告天下,还是秘而不发,都得视朝堂动向为先。”

几人里,只娄文宇是个对朝堂局势有了解的文官,王听澜和武弋鸣是纯武人,只对武事有研究,听了崔闾的话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娄文宇面色一变,再次冲着崔闾鞠了一躬,“多谢崔先生提点,娄某知道怎么做了。”

说着,转脸望向武弋鸣,“大人,您现在必须回保川府去,坐镇三州关口,把守好进出商贾,严密封锁我们进入江州的消息,一切都得等到主上和陛下的示意,再行后续安排。”

武弋鸣从未见过娄文宇如此严肃过,一时也紧了面皮,扶刀起身,“成,那我马上带人回去,你放心,保川府一直在你我的掌控里,保证这边一丝消息都漏不出去,荆南道和禹县那边,我会加强卡道详查来往人员身份的,必不会在主上和当今指示未到之前,漏出一丝消息出去。”

崔闾点头,这才该是正常接手江州事务的样子,而不是像之前发横财般的,不顾后果。

有了这个共识,再对接手江州后要处理的事情,就明朗多了,到此刻,崔闾才算是大松了一口气,觉得可以回滙渠养伤了。

太过度参与了也不好,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有时候做事做太满了,就容易给人刻意之感,反而会让人起厌烦疏离之意,退一步,反而是近十步百步前的必要前提计策。

于是,崔闾拖着肿成馒头的伤腿,带着李雁,回了滙渠。

崔元逸仍被他留在了江州,以等候小五和侄儿为由,再以熟悉码头事务的借口,让崔诚留下辅佐,陶小千近身保护,让他成为崔氏代表,不打眼的焊在这里,行刷存在感的事实成就。

临行前,崔闾真诚的邀请王听澜,“王将军,我崔氏宗族最近正在筹办女学,纪大人入江州时,毕总督曾向我介绍过她督办的朝廷要差,崔某本想等她方便之时,邀其过滙渠指导,奈何因小雁儿之事,竟再没了和解机会……”

王听澜已经知道了纪家姑侄的所有行事,对崔闾也是一百个抱歉,又加之在码头处的搭救筹谋之恩,此刻对崔闾不止另眼相看,更存了万分感激之情,听他如此真诚相邀,又说的是关于女子向学之事,立即点头表示不日将亲自前往。

崔闾目地达成,又与后赶来的毕衡挥手,不顾他再三挽留,坚持要回滙渠养伤,拖拖拉拉小半日,才上了马车往回赶,至日落时分,终于回到了崔家大宅。

途中接到一个算不上多惊喜的消息,王听澜让人拿了纪百灵和秋三刀,一个捆着一个躺担架上抬着的,跟随武弋鸣回转保川府的船只,一起过了江,由韩崎押回北境,等着问责。

也是到此时,崔闾才知道,纪家有爵,只是纪百灵的祖父死后哀荣,由太上皇赏的虚爵,实质上纪家目前站在朝堂上的最高军衔,只是其父的一个忠勇将军职,领的三品官禄。

李雁在慢慢恢复,或者说,经过这些日子幼王蛊回收蛾虫,以及经过心头血的滋养后,她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呆愣了,只在面对之前熟悉的人时,也不知是逃避还是担忧害怕,叫她依然作出懵懂无知样。

在崔闾还慢慢梳理着虚爵和实爵,揣测太上皇和当今在世家勋贵上的态度时,她竟突然开了口,“她羡慕世家贵女的生活,对祖父未得实爵之事,心怀怨愤,在北境时,因为大家家世相当,并未让她感觉出太大差异,可到了京畿后,那些奢靡物什,都叫她羡慕嫉妒,她心理不平衡,觉得凭自己的家世也该有那样的生活,可又明确知道没有那个可能,所以,才处处以新兴女性自居,一心想超度贵女们,同她一起平起平座,可人家贵女又不傻,根本没人理她,于是,她就更加的心理不平衡……”

李雁扶着脑袋,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吸着气道,“我劝过她的,只没料想,不知什么时候,她会把坏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来,我错了,师傅教过我人心叵测,我却没当回事,我错了……”

一瞬间,她泪如雨下,望着马车前的崔府大宅,彻底在崔闾面前褪去了伪装,眼神悲痛伤怀,“老伯,谢谢您,谢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王听澜、纪臻,娄文宇这些北境熟脸的到来,让她再也没法欺骗自己,浑噩过活。

她师傅要来了,可她的幼王蛊想要再次繁育有生育能力的蛾蛊,得再等十几年,她成了本族最没用的圣女。

李雁捂着脸嚎啕大哭。

她师傅把王蛊交到她手上时,就说过本族繁衍人口的规划,要她好好养,结果,她却由于轻信人心,把蛊养坏了,还差点被抢走。

她要怎么跟师傅交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