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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声音含混,手指都被麻痹到没法灵活弯曲。

他想要睁眼睛又想要睡过去,呼吸不时被呛到,咳起来极狼狈。

姜忘把烟按灭,双手架着亲生父亲把他往上托:“咳出来,别卡着,你配合一点。”

男人这时候已经意识混沌,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唯一记得的就是抓紧公文包,不能弄丢重要的东西。

“彭家辉,你他妈清醒一点。”姜忘怒道:“三二一,呼吸!”

他技巧极好地重叩男人后背,后者如同溺水般长长抽气一声,挣扎着道:“……疼。”

“哪里疼?”

彭家辉眼睛里全是血丝,睁开眼都没法视线聚焦,喃喃着又喊疼。

姜忘拖拽他几分钟都累出一身汗,意识到生父搞不好真要死在这条街上,反身背起他往车的方向走。

他极力想忘记这个人,以至于名字都不肯留一个姓,却仍旧无法放任对方死在街头,就此了断。

酒醉以后的人极沉,背着想走路都很吃力。

“你别吐我身上!”姜忘听见他微弱地呼吸声,再次加重声量让对方保持神志:“醒醒!头往车厢里头进,往右边看得见吗?!”

他一路驱车开往人民医院夜间急诊部,途中不断确认彭家辉是否还有神志。

医生接到人时略有怒意:“这都喝成什么样了?!你不怕他胃出血死掉吗,都这样了也不拦着点?!”

“你是他什么人?!”

姜忘疲倦道:“邻居。”

甚至不想说是朋友。

几个护士匆匆过来照顾彭家辉入院洗胃,留了个实习的通知他去挂号缴费以及拿药。

“目前来看有重度酒精中毒,肠胃急性反应也肯定都有,具体还要进一步确认。”

“你今晚别走了,最好一直在这陪着,免得出事。”

医生把几个表单交到他手里,声音又急又快:“你认识他家属吧?尽快通知病人家属过来。”

姜忘想了想:“估计全死了,有事找我吧。”

至于彭星望,小孩睡觉呢,不要找他。

姜忘不得不守到天亮。

他中间昏昏沉沉靠着墙睡过去一会儿,又因为脖子失去受力猛地低头醒过来。

护士又过来通知他办入院手续,要填病人本人身份证号和年龄地址。

姜忘本来替彭家辉拿着黑色公文包,在昏暗又混着尿臭的急诊大厅里独自坐着。

他低头看了两秒,伸手打开公文包。

几张散钱,总额加起来不超过八十。

一张身份证,一串钥匙,钥匙串是个泛黄的塑料小羊。

再往里头探,还有个比较隐蔽的拉链夹层。

他动作停顿两秒,把拉链也完全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崭新的五百块钱。

姜忘那天给他时是怎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一张都没有动。

把红票子拨开,里头放了份折叠仔细的采购协议。

『拟定向成丰机械公司订购EP-12零件伍拾箱』

狗屁不通的文书下面,有双方手印签字,以及交易金额。

『贰万元』

“操。”男人狠骂出声,引起远处输液的病人诧异注视。

为了两万元的单子喝成这个鬼样,也不怕让小孩明天去给他烧纸送终。

姜忘一股无名火不知道往哪里发,如果再年轻气盛点这时候可能就直接开车去把那帮傻逼

都撞一遍。

他两三下把东西收拾回原样,起身去给彭家辉安排住院病房。

等一切琐碎忙完,已经是早上七点,走廊外陆续有人拎着热腾早餐来看望家人。

彭家辉半夜被安排完洗胃输液,这个时间已经睡熟了。

姜忘不想和这个人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靠着墙又闭着眼睡。

他脖颈很痛。

印刷厂的电话在九点半突兀响起,询问做书的工艺替代方案。

姜忘清醒过来快速回答完,起身去看还在补液的彭家辉。

后者半夜和清晨吐了好几次,全靠护士帮忙照顾着。

姜忘本来想看一眼就安排护工自己走人,没想到彭家辉听到他的脚步声,有点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你的包在这里。”姜忘冷冷道:“下次没人救你。”

彭家辉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嘴唇翕动着想要说话,没法发出声音。

姜忘忍着脾气给他喂水。

“拜托你,”彭家辉意识没有完全回笼,现在说话还是断断续续:“别,别告诉星星。”

姜忘其实很不习惯被叫小名。

星星这个称呼,哪怕是现在,也是在他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喊两声彭星望。

中年男人怕他不答应,又努力撑起身体再恳求一遍。

“知道了。”姜忘面无表情道:“我要上班去了,还有事吗。”

“没有,没有,”彭家辉声音干哑:“兄弟,谢谢啊。”

“医生说你再晚送来会儿,搞不好就因为胃出血死在那了。”姜忘本来只想说两句就走,一开口火气又腾地上来了:“让你找工作不是让你把自己整死,好好过日子很难吗?”

“他们让你喝酒你就喝?你算什么?给他们卖笑的玩意儿??”

彭家辉被训得不敢说话,很窝囊地把目光放低,像是认错。

姜忘看他一副欺软怕硬的样子,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心想老子忙得要死还要管你,凭什么,滚你丫的。

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站在彭家辉的病床前皱着眉毛看他。

“你来我公司吧。”

“别跟那帮傻逼玩,知道吗。”

三十多岁的彭家辉面容比记忆里要年轻很多,透着股夹在青年和中年之间的茫然无措。

身份已经是个爸爸了,但并没有想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像是欠了生活许多的债,慌乱疲惫又苍白。

也可能很多人活到三十多岁也完全没准备好肩负更多家人的人生。

姜忘很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但以他现在的生活,给彭家辉安排个清闲稳定的工作还是再容易不过。

没等姜忘讲出更优厚的条件待遇,彭家辉摇头拒绝了。

“远香近臭。”彭家辉喉咙正痛着,说话特别的慢:“我养不活小孩,只能把星星交给你,对不起。”

“兄弟……对不起。”

姜忘抿着唇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人的思路在哪里。

彭家辉大概是在儿子被带走以后,才略清醒一点去重新走人生主线,找工作赚钱以及努力换个像样的住所,被迫重新认识到自己各方面的无能。

他宁可彭星望留在姜忘这里过像样的生活,也宁可不接受新工作,不去让姜忘觉得厌烦,以至于对星望不好。

护士又捧着托盘过来换药,催促姜忘赶紧聊完走人。

“病人还要休息,探望别太久!”

姜忘低头看着彭家辉,很想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像个人。

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揍小孩撒气,三十多岁了连老婆都留不住,你他妈人生前半段到底在混什么?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把黑色公文包往床头柜深处放了放。

“好好养病,明天来看你。”

“不要提前住院,公司那边为难你直接来找我,知道了吗?”

他现在与父亲只差几岁,竟然还会被叫一声兄弟。

姜忘没有等彭家辉反应,很利落地转身走了,没再回头。

他回家以后倒头就睡,一直从早上十点睡到半夜。

第二天小孩没有问他去哪了,只是很高兴地说期末考试有好多题都会做,作业也全写完了。

姜忘瘫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把他送去季老师那补英语,转头买好热粥过去看望彭家辉。

彭家辉今天精神很多,虽然还是被护士摁着输液,说话终于利索了。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前几天生意有多难谈,自己其实快要升职了,以及公司态度很好还给营养费补偿。

姜忘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听,偶尔见彭家辉表情尴尬才捧哏性质地嗯一声。

“对了,”男人试探道:“你既然是……文娟的亲戚,应该知道她情况吧。”

姜忘本来还在习惯性捧哏,嗯完反应过来文娟是自己亲妈。

“文娟好像已经结婚快一年了,我听回城的亲戚说过。”彭家辉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当年不小心有了孩子,她早该过得比现在好太多。”

姜忘第一次听生父谈起生母,内心无数个问题涌上喉头,却还是神情平淡地只点了个头。

“她喜欢上过大学的那种人,当年嫁我都一直在哭。”彭家辉自我辩解道:“要离婚时我根本没拦着,可谁想得到,她孩子也不要,像是生怕我缠着她一样着急忙慌直接跑了。”

“你说文娟跑什么呢?在小城市里过日子就这么苦吗?”

说到这里,彭家辉坐正了许多,蹙着眉絮絮叨叨。

“对了,听说她这个月要回来一趟,到时候你带星星跟她吃饭,我就不去了,见面也没什么话能说,是吧。”

“星星肯定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