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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宅。

灶上烧着热水,净室冒出袅袅烟气,兰絮先去沐浴。

沉闷胶着在宅子中。

闻风回想他送姚章去驿站回来后,发现大人和十一郎意外全身湿透,大人的脸色,更是结冰凝霜。

可大人不仅让他把外袍给十一郎,马车也让给十一郎,自己坐在车外,吹了一路冷风。

这或许是大人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闻风能感觉到大人和十一郎之间,怪怪的,不过,像大人这么聪明的人,有天大的问题,也能解决。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换水,倒水。

总算在过子时前,两人都洗去一身寒意。

兰絮忍着困意,小步走到傅洵门外,门扉却紧闭,烛火也灭了。

闻风拦住兰絮:“十一郎,大人说,今夜你们都累了,先歇息,明日再说。”

兰絮:“……”

她才不想放到明天了,清清嗓音,大声:“那我在门外等吧,免得明天一个大早,先生又当缩头乌龟,远远躲着我。”

闻风第一次见有人敢说傅洵是缩头乌龟。

他惊讶地看兰絮,十一郎不是很怕大人吗。

不过,屋中没有动静,傅洵似乎真的歇下了。

兰絮干站着等了好一会儿,闻风回耳房前,问:“十一郎真要一直等吗?这夜深的,还怪冷的。”

兰絮:“那就冻死我得了,让先生明天出门,迎接一座冰雕。”

闻风挠挠脑袋:“哦,你和先生吵架了,这是苦肉计。”

兰絮:“嘘!”

闻风:“我不说,先生也知道的啊。”

兰絮:“那用你说。”

说着她挥挥手,把闻风赶回去了。

兰絮不太舍得对自己用苦肉计,可是,傅洵想把所有事放一夜,捋清所有纷杂,等双方都冷静,坐下好好谈。

那是剥去一切感情的做法。

此时此刻,她唇上还余留的淡淡被啃噬到发麻的感觉。

今夜还真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兰絮有点头疼。

一阵冷风吹过,她抱着胳膊,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兰絮搓搓鼻子,灵光一闪,再一次:“阿嚏!”

这个装的不够像,再来:“阿嚏!”

更不像了。

能把傅洵骗得开门吗?

她用力搓着鼻子,想要再迎接一个喷嚏,突的,身后门扉开了。

兰絮立刻回头:“先生!”

黑暗里,傅洵穿着整齐,对襟衣领压着喉结,头发也簪在头顶,没有乱一点。

那眉眼清冷如月,骨相优渥,浑身是年岁与阅历堆砌的淡漠疏远,就如兰絮第一次见他那样,他们隔着千山万水。

曾经的亲密,恍如梦境。

他一直看着她,兰絮只好先开口:“进去说吧?”

傅洵:“不必了。”

兰絮搓搓胳膊。

她看着傅洵,双眼如水洗过的黑曜石,光泽亮得傅洵无法直视:“因为好冷啊,我快要冷死了,求求你了。”

傅洵冷眼看着她。

知晓她这里有九分在演,但为着其中一分真,他下意识让出门口。

兰絮一喜,赶紧钻进去。

她带着一股柔软温暖的花香,随着动作,花香幻化成风,扑进傅洵鼻腔之中。

傅洵面色一下不好了,因为他脑海里浮现出,她沉在铺满花瓣的水中的画面。

荒诞,过于荒诞。

从广河回到傅宅时,他一遍遍回忆自己与兰絮的相处。

从疑似受伤的血迹,到花瓣沐浴,再到那瘦削的身板,嫣然面容……

他早该怀疑的。

可是一来,他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除了母亲与姊妹,碰都没碰过旁的女人。

二来,女扮男装混进学馆还过了乡试,她是天底下第一人,如何让人联想得到。

是他彻底失算,落到今日这般局面。

偏这混不吝的,还偷偷观察他的脸色,还想要去关门。

傅洵把住门:“有什么事就说。”

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本就十分不妥。

兰絮对对手指,斟酌语气:“如果先生喜欢男人,我在先生面前扮一辈子男人?”

傅洵:“……”

将他狠狠欺瞒,让他煎熬地质疑自己性向,她竟还好意思这么提。

他极深地吸一口气:“我不喜欢男人。”

兰絮:“哦,你喜欢的不是男人,是我。”

傅洵:“你闭嘴。”

兰絮忙合并四根手指捂嘴,糟糕,撩拨过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傅洵缓缓吐出一口气。

旁的暂且不出,一想到她未来的文举之路,他半分笑不出来:“你这个身份,参与了科举,往小了说枉顾王法,往大了说,你犯的是欺君之罪!”

兰絮:“可是,你肯定会替我瞒着的啊。”

傅洵:“……”

兰絮震惊地看着他:“什么,你要告发我吗?”

傅洵:“?”

兰絮双手拜傅洵:“求你了小傅先生,举人的功名对我来说很重要!”

傅洵蓦地捂住兰絮的唇,他是气狠了,不顾一切上手了,又冷又厉:“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兰絮“唔唔”两声,傅洵方觉那份柔软,被烫到似的,松开手。

兰絮知道自己气到傅洵了,小声:“我就说,你会替我瞒着的。”

傅洵心想,他竟有一日,也会被逼成共犯。

兰絮叭叭:“你放心,有朝一日被揭穿,我不会供出你的。”

傅洵指着门外:“既然你心里门儿清,不用我再说什么,那就出去吧。”

兰絮:“科举的事暂时如此,可我们的事没谈完呢。”

她刚刚就是要谈这件事的,是傅洵岔开的话题。

他手指捏捏眉宇。

真是疯魔,发症,于礼于法,实在是不该。

兰絮福至心灵:“你又要搬出礼法?”

傅洵:“……”

他垂眸,看着地面的方砖。

他自幼生活在井然秩序中。

若说他对一个女子动心,那就要先三媒六聘,婚前郑重以待,牵手都是不成的,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他以为自己动心的是男子,别说婚嫁了,传出去都是自毁清誉。

他难以控制地亲了兰絮,是他以为,正常婚嫁已无可能。

现在,这种可能死灰复燃。

然而兰絮有功名,他私心里,想放她走得更远,更高。

如果融合他所遵循的礼教,从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动心。

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进他的心口,穿过心房,让呼吸都变得断续、谨慎。

或许,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静清醒。

他久久没有回答,黑漆漆的屋子里,沉默的侧影,融进房中的黑。

突然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惯常会通过傅洵的神态表情,推断下一步是认错,还是继续胆大妄为的人,一下没有了方向。

兰絮也懂了。

今夜,所有心潮澎湃,所有不舍追问,都化成笑话似的。

她嘴唇翕动,努力勾起一个笑:“那我明白了。”

傅洵动了一下。

兰絮也没看他了,看着地上,说:“是不是,于礼不合?”

他还是默然。

兰絮小声:“傅洵,你应一下,那我以后,就都不会像今天。”

傅洵呼吸重了一瞬,他目光暗沉,声音喑哑:“今天,怎么?”

兰絮:“不会像今天这样,喜欢你。”

傅洵:“……”

她掰着手指:“等天明,我就一点点,收回所有喜欢。”

傅洵骤然攥着拳头。

她朝他笑了起来,眼底泪花闪烁:“小傅先生,最迟一个月,我就能不喜欢你了。”

“做回礼法里的男女,或许三五年后,我还真会以男子身份,娶妻。”

说完,兰絮擦擦眼角的泪花,转身朝门外走去。

尚未迈出门槛,突的,傅洵从她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这扇门。

这扇为显示男女清白而敞开的门。

可他们之间,早就不清不楚了。

他将她推到门上,呼吸急促颤抖。

直到靠这么近,对上他那双眸,兰絮这才吃惊地发现,他眸底,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他咬牙:“收回喜欢?谢兰序,你好大的本事,该我唤你一声先生了。”

兰絮轻轻眨眼:“那,你叫个看看?”

傅洵:“……”

眼前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心如刀割,丢盔弃甲,再没有半分高高在上。

他对她,既恨极了,又爱极了。

他一瞬就明白了,自己是一叶障目,既然都走上“断袖”之路,早就抛弃礼法,却在这种时候,竟然险些又被礼法桎梏。

就当他从此疯魔也好,发症也罢。

他要彻底抛弃塑造他的礼法,去从身心,重构能融洽他与她存在之处。

于是,他先建了第一步。

他抬起她的下颌,再一次含住她的唇,攫取走眼前人的呼吸。

因此力气太重,兰絮后脑勺顶着门,闷哼一声,傅洵的手摸到她脑后,是垫着,也是掌控着。

这个慎之又慎的人,终于,完全遵循本能冲动,

兰絮勾着他脖颈,承受着他的索吻。

……

后来,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到了床上。

傅洵一边亲着她的面颊,一边低叹。

兰絮将手放在他心口,顺着他衣襟,摸到他轻薄的肌理,她小声说:“先生心跳好快,身体好热,好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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