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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英言简意赅:“有些纷乱。”国无一日真正太平,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出些毛病。

自?昌平侯离开沿海,张文华调回京城,澳门台湾那边又有欧洲人持续骚扰,云南那边的破事还没结束,依旧小有摩擦。还有西北,一直都是大夏的头等?大患,甘肃在这个?寒冬已屡次受到骚扰。

“若非大事,就不要惊扰陛下了。”靖海侯叮嘱道。

谢玄英点点头。

会?议就在领导的指示方针中?流淌而过。

程丹若二人并未回家,而是直接住在了侯府。梅韵昨天就来了霜露院,里?里?外外都打?点妥当,杯中?有茶,暖阁有煤,衣架上早就挂好了夫妻俩明天要换的衣裳,熨得笔挺,褶子精细,还有淡淡的香气。

兰芳提着热水进来,伺候他们洗漱。

程丹若累得够呛,草草洗过脸,歪在暖阁上泡脚。

谢玄英坐到她?身边,熟练地挤进木桶。

热水骤然上升,浸泡到小腿肚,疲乏的肌肉渐渐松弛,说不出得轻松。

“今天累不累?”他问。

程丹若道:“还好,已经习惯了。你呢?”

“衙门里?冷得要死?。”谢玄英抱怨,“屋顶老漏风,说要修好几年了,年年都不修,只能多点两个?火盆。”

“承华宫也是,怕太闷了对孩子不好,一直开着缝透气。”她?见他神色郁郁,故意岔开话题,“孩子也不能闻太有味道的东西,今年我都没吃上几个?烤红薯。”

他道:“要吃吗?现在给你烤一个??”

“哪里?吃得下。”她?摇摇头,拿过布巾擦脚,“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他也跟着结束了泡脚的流程。

结婚的拔步床在家里?,霜露院的是他少?年时的架子床,帐幔也是从前的款式,松柏傲雪,少?年气十足。

谢玄英睡了往日的帐子,不免回忆起从前。

那时候,他在外头总是有人逢迎,可到家里?却冷冷清清,丫鬟们再?贴心,毕竟也只是下人。

侯府富贵锦绣,却总让他觉得没滋没味。

可今时今日,还是这样的屋子,这样的陈设,身边多了个?人,黯淡的场景便陡然活色生香,充满了融融暖意。

“怎么了?”程丹若拍松棉花枕头,垫到脑后?,“刚在父亲那儿你话就少?。”

帐子细细掖在被褥下,隔绝出一方私密的小天地。他拉高被子裹住她?,自?己则靠在软枕上,放轻声音:“没什么事,就是有些……”

“有些担心陛下?”她?接话。

他微微颔首:“你觉得陛下能不能熬过这回。”

“难。”程丹若蹙眉道,“我没问过太医,可大过年的,如果不是生了重病,怎么也不至于找这晦气。”

谢玄英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却还是抱着希望,没想到答案依旧不如人意:“陛下的年纪也不算大……”

这话说着,他自?己都觉无力?。是啊,陛下春秋不高,可两年前在密云山里?,御医开的药方非同寻常,多少?露出些许端倪。

陛下或许真的不行了。

一念及此,谢玄英就觉得难以呼吸。

回忆滚滚而来。

他记事早,还记得头一回见到帝王的情形。那是在乾阳宫,年轻的帝王立在窗边,含笑道:“世恩,这是你家老三?好俊秀的孩子,叫姑父。”

彼时,谢玄英还有些懵懂,不知道何谓帝王,老老实实地叫了:“姑父。”

“好孩子。”帝王解下腰间的玉佩,“拿去?玩。”

他没有见过这么白的羊脂玉,接过来放在太阳底下看,还很欣喜地说:“不会?化?的雪。”

帝王大乐。

此后?,他进宫的次数变得更多了。

面对外人的时候,帝王比父亲更威严,可面对他的时候,却比父亲更慈和。他曾经失落过父亲对二哥的看重,但有了这样一个?姑父,他心里?就好过多了。

半个?父亲,半个?姑父,拼起来就和二哥一样了。

再?大点,隐隐约约明白了“帝王”的意义。他又对这个?男人产生了莫大的崇拜,这就是九五之尊,执掌天下的人。

天子是与众不同的,牧万民,救苍生。

虽然那时候,谢玄英还不懂苍生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好臣子,为帝王效忠。他读了史书,便迫不及待地告诉皇帝:“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皇帝愣住,旋即大笑:“以诸葛孔明自?比,三郎好志气。不过,要做朕的孔明,还得看看你的学问。”

他考校了谢玄英读的书,又让他试拉了弓马,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天赋,遂指了身边的护卫教他,并嘱咐:“好生学,朕等?着你鞍前马后?的那天。”

谢玄英认真应下,自?此刻苦学艺,乃至令靖海侯侧目,为他重新物?色了老师。

他的童年有大半的时光受到帝王照拂,他的少?年也因?帝王而与众不同,他的青年岁月则全部献给了效忠帝王。

君父君父,亦君亦父。

而现在,这座不可仰视的山陵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他无比忧心,恨不能身替。

“我明白的。”黑暗中?,程丹若轻轻说。

谢玄英不是平头百姓,只关心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吃饱穿暖就好。他离帝王这么近,生来就是权力?场中?心,近距离感受着皇帝所带来的一切。

他眼中?的皇帝,就好比现代人眼中?的太阳。

帝王病危,就好比太阳渐熄,无疑带来巨大的惶恐和不安:没有皇帝在宝座上决策,没有太阳照亮每一个?天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担忧、不安、迟疑,她?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