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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顶的石块横木,岌岌可危随时掉下来将他掩埋,可他根本一动都不能动。

痛苦,哀恸,身体的疼痛,意志的消弭,在这个很可能生命的最后一刻,模糊中记忆翻滚,父亲、母亲、兄长,仇人,他恨的所有一切,在眼前翻涌而过,他痛苦极了,

如洪钟巨柱,在他的意识心脏碾过,轰隆隆,他死去活来。

他是至死都无法复仇吗?

他要死了。

迷糊又轰隆的意识海,他不甘,他在拚命挣扎,就在他要溺毙绝望之际,遥远的意识海边,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唤,“裴玄素——”

“裴玄素!”“裴玄素!”“裴玄素——”

一声又一声,悲伤又遥远,锲而不舍,执拗地喊着他。

他突然就挣扎起来了,从那片要将他溺毙的深海中,拚命挣动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他不能死!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死了,他哥哥还在宫里等着他!

他不能死的。

他要起来!

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要重新站起来!!

心里凭生一股恶狠狠的劲,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雨水淅沥沥从越扒越大一些的空隙漏下来,裴玄素用力一抽他的腿,从卡死中抽出,火辣辣的疼痛。

但他已经不觉痛。

他身上的伤很多,但随着他的清醒,他慢慢感受到似乎没有致命的重伤,他扶着湿漉漉的土壁,瘸拐地站了起来,他仰头,混乱黑暗的土窟之上,他看见一张通红狼狈的女孩小脸。

黑黢黢,冷雨湿透,她双眼哭得红肿,那张光洁的小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满脸的泥污血污,脸上两道带血的擦痕,她无知无觉,她又哭又笑,拚命挖着,那双细瘦洁白的纤手,挖得鲜血淋漓,他清晰地看到,甚至有一个指甲整块掀了起来,血红肉糊糊脏兮兮一块。

有股气陡然直冲心口,他大声喊:“沈星!”

“你回来干什么?!”

话是厉声喝的,但一刹双眼灼热上冲,泪水充盈眼眶。

她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这个不大的窟窿里,雨水和夜光落在裴玄素的脸上,他还是那么艳丽凌厉,有一种战损的美丽,又凌厉骇人得可怖。

从这个小小的洞窟里,沈星趴着,她慢慢把手伸下去,碰触了一下他那张凌然绝艳的面庞。

“我不想你死。”

她喃喃的,倏地大滴泪水掉了下来。

一刹那,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前世今生重叠,她恍惚回到上辈子,那个硝烟滚滚的城头。

他去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乱刀分尸?利箭穿心?有大片大片血泊和尸体,他艳红的披风会被血浸满吗?他那张阴柔凌厉的面庞,会失血变得死白吗?

沈星失声痛哭,他有很多很多的坏,但他也有他的好,她至今都依然无法释怀他强迫她,和他其种种胁迫和不好不谐的地方,但太多太多的纠缠,她也不想他死!

真的真的没想过。

她不承认有,那也不是爱,但感情真切有存在。

她是人,她的心是肉做的,不是铁石。

沈星泪水滚滚而下,掉落在裴玄素的脸上。

她的悲,她的喜,她的难受和此刻的翻涌的情感,他感受到了。

在这个炮轰抛弃后的残痍之地,难以形容裴玄素心中此刻的动容,像有什么紧紧包裹着他的心,裴玄素也哽咽落泪了。

穷途末路,在所有人以为他死了,他一无所有只剩一条残尸,还有人雨中奔波抛下一切,来挖他,说不想他死。

“我没死。”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我想要死的人还没死,我不会死的!”

一上一下,两人红着眼对视。

“嗯,嗯。”

沈星回神了,她赶紧抽出手,抹了脸上眼泪,“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这里有条横木堵死了,我扒不开!”

残破的木栅栏堵死了窟窿,保护了裴玄素,但此刻也成了障碍。

“我去那边抽一下试试!”

裴玄素试了两下,栅栏卡得死死的,从底下无法推开,沈星左右看看,说了一声就跑开了。

“星星!小心一点,这里坍陷很多!”

裴玄素心里焦急,大声喊她,沈姑娘这种陌生距离的称呼再也不适合了,星星破口而出。

“嗯!……这里可以抽动一点,你等我一下。”

她使劲了吃奶的力气,用脚抵住地面,坐在凹陷的位置,拚命拉。

她喊了芳叔喜叔,但徐芳那边遇到点麻烦,没有声息回应她,她拚命自己拉。

十指死死扒着,指甲扣着滑几次,很疼很疼的,但沈星根本感觉不到痛,整个窟窿上方的土石哗隆坍了一次,吓得她心惊胆战,拚命喊裴玄素。

裴玄素大声回应她:“没事,你别怕!用力一点,往外抽!”

他在下面使劲。

沈星感到窟窿那头一阵大力,她用尽全力一拔,那根粗实的旧木柱终于松脱,被一下拉了出去。

“哗啦拉”土木碎石往下急涌,裴玄素一掌全力一推,把剩下那根木栅和枝杈推翻,手一扣坑沿,赶在被掩埋之前,翻了出来。

两人一身狼狈,雨水淅沥沥,劫后余生一刹那,两人大力拥抱。

——这一刻,无关男女,无关情爱,只为此刻激动和动容。

一个雨中飞奔跌撞一路,真好,他没死,这一瞬仿佛前世的遗憾和难过被填补住了,她哭得稀里哗啦。

她也不会形容,难受又汹涌哽咽,泪如泉涌。

一个伸手抓住她的两只手,看着雨水中纤细脏兮兮又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头,他喉头急速滚动,哽咽,大力拥抱她,汲取力量和世界上的温暖。

非这个用尽一切力量的动作,不足以宣泄此刻的情感。

人声雨声,在一刹都成了背景色。

……

很久很久,直到沈星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渐渐止住声,用手抹红肿得痛的眼睛,才发现裴玄素已经平复下来了。

但他松松环着她,没有惊动她。

垂眸看着她,他脸抹干净了,缓和的神色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他独立于风中,目中睃视过附近,寻找冯维他们的踪迹,脸色泛青并不好看,浑身湿透,鲜血又染红了肩膀和左足。

他见沈星回神,慢一些松开手,确定她站稳。

“你要怎么办?”

她想起他现况,心里难过,“人是不是被寇承婴夺走了。”

冷雨夜中,裴玄素单手持剑,闻言,不禁冷笑了一声:“他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