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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寇承嗣一个箭步站出来,“啪”一声跪倒在御案:“陛下!承婴死得很可疑啊,他很可能是被人暗杀的!”

这也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健武将勋贵,高居庙堂一人之下已多年,积威日久,但此刻思及胞弟,双目倏地通红泛泪,哽咽出声,死死跪趴在地仰头望着姑母,形象全然不顾,“我和承婴约定,得手之后若被追截,放信号箭以炮支援!人肯定已经在他手里了,怎会遇夷民?最后这人怎么又会在裴玄素的手中!”

他痛哭流涕:“陛下!承婴是您的亲侄儿啊,您要为他做主啊——”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胞弟冤死白死,看这些人踩着他弟弟的尸骨立功上位!

寇承婴是女帝的亲侄,从小女帝看着长大的,骄傲不是毛病,寇承婴有骄傲的资本。而这孩子非常能干,又聪敏,女帝多年斟酌帝位继承人时候,甚至也曾过考虑过他。

女帝惊愕心痛吗,当然,不亚于为这次紧绷如弦终于破局的振奋添上不和谐的锥骨一箭。

种种情绪,旁人难以揣测,女帝倏地抬眼,冷电般的目光射向裴玄素:“这是真的吗?”

赵关山早一个箭步抢上前,急得嗓音又尖又锐,他急促道:“陛下!陛下!您明察啊,闫江侯这是遇上驭蛇夷民了,身边的人中毒而亡啊,若不是裴玄素和韩勃撑着赶上去,人和证物就要被夺走了!他们绝对没有杀死闫江侯夺功啊——”

“朕没问你,让他们说。”

赵关山只得闭嘴退下,焦急等着。

女帝先问的韩勃,韩勃为她效忠多年了,正如寇承婴不会杀韩勃,韩勃也不会对寇承婴动手。

韩勃早就和裴玄素商量过口供了,他避重就轻,把炮弹专门打裴玄素隐去不说,其他都处理好确保万无一失了,“……下臣被震晕一段时间,醒来后,追击的敌人大多都被轰死了,当然我们的人也伤亡很多,下臣醒了之后,匆忙归拢醒了的人,赶紧去追闫江侯汇合,后来这裴玄素也醒过来赶上了。”

“……不料,追过山涧之后,闻得群蛇嘶嘶的声音,我们不敢上前,等毒蛇退去之后,一地尸首,闫江侯等七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先追夷民,恶斗一番,没见闫江侯等,当机立断掉头,陆续发现了恶斗痕迹及闫江侯一行的尸首,我们追上去,岐山王之子已然被杀死了,东江王之子亦然,好在晃眼卑下发现东极王之子的胎记,河涌恶斗抢回尸首,这才力挽狂澜成功!”

“请陛下明察!!”

“闫江侯累于蛇毒,死于敌人之手,与卑下绝无干系!”

“请陛下明察之!”

韩勃裴玄素轮流说,又叫了几个手下进来补充说明,大家急得不行,把详情都反覆说清楚了。

实在是裴玄素脸色失血白得纸一样,连颜面也擦伤多处,伤痕累累,韩勃也伤口不少,包括他们的手下人,很明显个个都是拼了命的。

女帝看不出喜怒,淡淡问另一侧的司礼监提督梁默笙、襄城侯羽林卫指挥使窦世安,这两人一个没去,一个有去,“你们怎么看?”

两人对视一眼,问了几个问题,又斟酌了一下,最终两人道:“夷民是真的,蛇毒也是真的,已然地毯搜索过了,痕迹不作伪。臣以为,闫江侯大约是为朝捐躯了。”

两人低身安慰寇承嗣,“国公,我知道你为闫江侯神伤痛悲,但……总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啊!凡事得有理有据。”

“咱家也说是啊,……”

主要,没人知道寇承婴开炮要轰的是裴玄素,连寇承嗣也渐渐沉默起来了。

女帝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言语,她审视盯了裴玄素片刻,垂眸慢慢翻阅匣子内的腰牌。

渐渐,就没人说话了。

大殿落针可闻,只有腰牌碰撞的零星响声。

裴玄素猜得一点都不错,哪怕是去年,寇承婴之死都必是一件震动东都的大事,但现在,它真不是。

女帝这里,可有着比前者重要太多的事情了。

她是一个帝皇。

女帝慢慢翻着玉牌,抬眼盯住裴玄素,锐利双目神光湛然,“裴玄素,抬起头来。”

裴玄素抬起头,露出他那张擦伤累累的瑰俊白皙的年轻面庞。

女帝眯眼打量他。

裴玄素聪明敏锐,可以说是女帝肚子里的蛔虫,不管是传言沸沸扬扬自东江州流往大江南北,将两仪宫皇帝的遮羞布直接给揭下,为女帝一举正名,更为女帝下一动作铺垫上完美步阶。

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

甚至乎,他没有把所有腰牌拿出去,而是只给了一个。船上的那个腰牌已经跟着大理寺少卿虞荣和刑部左侍郎石涛,直奔三司去了。

其余腰牌放在匣子里,私下呈于女帝。

因为裴玄素太清楚国朝的局势,更清楚目前太初宫在其中处以一个怎么样的微妙高度,洞悉女帝处境,做得刚刚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可以说非常精准切中女帝的内心。

帝皇之心不可揣测,裴玄素这么做,必然会让女帝审视和忌惮。

但他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一把最锋利的刀,让主人最趁手最好用。

才能上位上得最高,才能让女帝忽略寇承婴那点怀疑,权衡后把他这把刀拿起来,磨尖利!

女帝其人,敢于废子登基,君临天下,这些年的手腕和施政一直大胆而敢作敢为,爱憎分明。

裴玄素微垂眼睑,他盯着御案上一截明黄的衣摆,团龙云海张牙舞爪分毫毕现,他清晰地感到女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上。

但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女帝蓦地站起来了,裴玄素眼睫一动,女帝负手站在龙椅之前,冷电般的目光静静盯着他,有种晦涩的审视,似直透他的骨髓。

他心里不由生了点异样。

不过这点异样转瞬即逝,女帝久久审视,最终发话:“都下去,等候谕旨。”

大家都是久经宦场御前行走多时的人,不管是裴玄素还是韩勃赵关山,心里登时一松。

“是!”

遂起身,鱼贯退出。

……

等诸人退下之后,唯独剩司礼监提督梁默笙、羽林卫指挥使窦世安,寇承嗣也留下来了,还有原来就在殿内的梁恩赵青等。

女帝把匣子扔给梁恩,“先收起来。”

她呵呵冷笑两声,敛住:“这个裴玄素。”

她没有再说。

神熙女帝把大部分证据都压下了,因为两宫对峙的局面,不是凭证据可解决的。

不以实力将两仪宫击倒,把所有证据扔出去反而不上不下。

权力游戏从来都不讲道理。

若把所有证据都扔出去,太初宫神熙女帝反而折了面子,朝里那些老东西也被迫得没了权衡的余地了。

几具宗室子刺客的尸体,一个腰牌,已经恰到好处。

梁恩捧着匣子,面露不解,又不敢问。

神熙女帝余光瞥见,她盯着大敞的朱红槛窗,整个皇城及大片东都民居的瓦顶尽收眼底。

皇宫中轴宫殿修筑极高,一伸手便可触碰湛蓝的天幕的凛然豪迈油然而生。

神熙女帝冷冷盯着这一整个东都城,“因为这是楚家天下啊。”

冷冷的,从齿缝而出。

无疑,她手腕过人雷厉风行,这些年帝位稳固九五之尊。如果她醒着,绝无皇帝登基的可能。

偏偏她重伤昏迷垂危,然后皇帝就登基了。

神熙女帝及太.祖虽你死我活,但这对夫妻这些年都有在做同一件事,就是或软或硬,各种借口和手段,不断削弱和铲除前朝归降的大门阀及其党羽势力,巩固皇权。

神熙女帝登基后,还添了一个宗室及前太.祖遗留的臣将势力。

削削了很多,但还有不少坚.挺着。

加上太.祖朝留下的那些老功臣,文臣的,武将的,那些也是昔年神熙女帝麾下的功臣,夫妻俩很多互相交集的地方。

杀是不可能杀完的,总种种原因和斡旋,剩下不少老东西作中流砥柱。

这些人也是臣于神熙女帝的。

只是,始终在他们心目中,这是楚家天下啊!

皇帝为什么能上位?

除了宗室等明暗力量,还有前者。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她还没死啊,换了别的楚姓皇帝,他们会吗?中立派最终会默认吗?

神熙女帝一醒过来,这些人又默然下去,是两边都没偏帮,但神熙女帝一想到这些人心理上的根本原因,她就怒不可遏。

不过,神熙女帝是帝皇。

她怒归怒,头脑却非常的冷静清醒。

走一步,已经看三步。

龙江案一旦有了重大突破,刺客尸体全部拉进大理寺,她面色一沉:“传旨给虞荣和石涛,三司会审即刻进行,两天之内必须出结果。”

两天之后,正是初九。

逢九大朝。

神熙女帝道:“传旨下去,初九大朝,就在朝天门。”

已经很久没有大朝常朝了。

自神熙女帝清醒过来之后,上朝就变得很尴尬,大家不知前往太初宫还是两仪宫。

神熙女帝和皇帝也没发声,一直就这么僵持着。

现在,局势将马上随龙江结案出现变化。

朝天门位于两仪宫与太初宫之间,算得上一个折中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