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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余争斗,归根到底就是权利的斗争,你要铲除绊脚石,我要戕杀逆贼,那就不要废话了,使出真本事来吧,谁胜谁负手上见真章。

难道萧琰不恨萧迟,就不会动手吗?

不见得吧?

估计萧琰是连萧逸也想一并杀死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利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不可避免,所以哪怕知悉深陷险境,裴月明也没有对萧逸和萧琰有什么咬牙切齿的情绪,她唯一想的只是如何破局,如何应对,如何顺利脱身甚至反败为胜。

非常通透,也非常冷静,萧逸侧头看了她一眼:“萧迟运气真好。”

虽然娘不行,亲爹也各种毛病,但他遇上了一个裴月明。

萧逸忽然问:“是你对不对?”

???

什么是她对不对?什么意思?

没头没脑一句,裴月明莫名其妙,十分不解看回去。

萧逸微微一笑:“从鄣州返京第一天,揭开朱伯谦真面目那会。还有陛下重病,守到第二天的下午,第五天早上。还有经常朝上,大约隔几天一回吧,似乎从上书房就开始了……”

!!!

他说的竟是她和萧迟互换的时候!

她顶着萧迟的壳子和他接触的时候!

裴月明真的是大吃了一惊,“你,你……”

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看出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惊得一个口瞪目呆。

“知道坯川吗?”

裴月明未露诧异,萧逸心里了然:“那你也该知道萧琰是从我这里拿了一封信再去的。”

是的,那事儿确实不是他干的。

不过段贵妃母子倒霉他也挺乐意看见的,况且他和萧琰是非常重要的合作关系,萧琰问他要,他就给了。

过后肯定有提及一下的。

萧迟本人和裴月明,她虽装得非常相像,但落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发现细微差别却不难。

萧逸这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

裴月明没回答他也不在意,慢慢说:“把那个箱子找出来打开,然后焚毁,就会恢复如常了。”

他告诉裴月明:“那个箱子大概在矩州,应该是一个叫曲嬷嬷的人看着。”

“这曲嬷嬷是昭明太子的奶母。”

萧逸长吐一口气,一切都是命,要是萧琰没干这事,他没有写信,就不会有裴月明的出现。

没有裴月明,他想他的复仇计划未必会失败的。

或许,现在早解决了萧迟,他已经在急遁离开文州的快船上了。

不不,应该是说,甚至根本用不上布上这么复杂的一个局了。最开始的计划,是萧迟入朝失败,不堪崇文馆之辱主动就藩,在藩地解决他的。

萧逸由衷:“他很幸运。”

不像他,从出生起,运气从来没有在他这边过。

裴月明笑了笑:“我运气也不错啊。”

要说萧迟遇上她是运气好的话,那她认为自己遇上萧迟同样运道十足。

有时候人真的挣不过命,要是遇上皇帝,萧遇,甚至萧琰这类男人,那就真得吐血了。

任凭你有千般能耐,都不能不屈服于命。

萧迟也露出一丝笑:“是啊,你运气也很好。”

他由衷认同。

他的微笑有一丝淡淡的涩意,怔忪半晌:“我母妃就没有你的运气。”

“你知道我母妃吗?”

“你可能不知道,你和她很相像。”

他侧头看裴月明,在这个最后的少许时光,静听河水轰鸣,说起母亲,情绪翻涌,他忽然就很想说一说。

因为他直觉,裴月明会明白,她听得懂,她会有共鸣。

她和他母妃就是同一类人,她会懂他所有的愤慨不甘以及痛惜遗憾。

“我母妃三岁学文,五岁会诗,天资聪颖,举一反三。”

老申侯凭着交情请了一大儒坐馆家学,整整十年寒暑,老儒和老申侯痛心疾首,申元兄弟几个有多笨,淑妃就有多聪颖,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不管是琴棋书画,抑或仕途经济,俱一点即透。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仕途经济学得再好,官场朝廷再洞悉明悟,她既不能科举出仕,也不能承袭恩荫,她唯一能走的一条路,就是嫁人生子。

甚至因为身体和家庭的原因,她唯有进宫一途。

上天给了她一个聪明的大脑,却没有给她一个合适的性别,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一切只能寄托在一个“良人”身上。

若这个所谓的良人是皇帝,在皇权的绝对碾压之下,甚至再多的聪敏才智也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我四岁的时候,我母妃去世了。”

自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讨父皇欢喜,所以他总会很小心很努力。皇子三岁启蒙,小小孩童拿笔都还不大稳,师傅说写十遍的大字,他总会努力写上二十遍。

他想着他的努力被父皇看见,父皇就会喜欢他一些,继而喜欢他的母妃,让他的母妃处境不至于这么难堪,连宫宴都不能出席。

每逢他挑灯写大字,他的母妃总会默默摸了摸他发顶,后来他才明白,他母妃清楚没用的,但舍不得拂了儿子的一片孝心。

每次他写完字,母妃就会把他抱到怀里坐着,用热帕子裹着他的腕子轻轻揉着,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那时候小小的他还以为,会这么一直下去。

可一个阳光炽烈的中午,他永远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永延宫小太监哭着奔见上书房,“殿下!!”

“……娘娘薨了!!”

瞬间死寂。

他记得自己是跑回去了,冲了出去抛在地面滚烫的宫巷上,连抬轿辇的大力太监都没追得上他。

他拼命跑,冲进已挂起白皤的永延宫,哭声一片,他剧烈喘着,眼前一片晕眩。

他冲进内殿,母妃平躺在宽大的寝床上,一动不动,触手冰冷,素日美丽温柔的脸庞上泛一片带青的灰色。

萧逸这辈子都忘不了这种颜色,死亡特有的色泽,当时他浑身冰冷,窒息般痛楚在胸腔炸开!

那种绝望,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直到今天都依旧没能淡忘半分!

他情绪终于激动起来了,他霍地坐直,问裴月明:“我复仇错了吗?”

“难道我不该为我的母妃复仇吗?”

他凤目一抹沉沉的悲恸,“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的母妃当替身?

好的你是皇帝,你有三宫六院的权利,你有权利不雨露均沾,你有权利不对任何人生爱。

但你为什么要这么恶心把人当替身了?

找了替身不满足,还要寻着正主叔嫂偷情,偷完还不够,还要假死换个身份迎进宫。迎进宫就迎进宫吧,失宠就失宠吧,可为什么还有拼命回避掩饰,恨不得替身从没存在过。

可这是你找的啊?

本来他母妃身体不好要落选的,是皇帝惊鸿一瞥后特地点名留下来的啊!

她也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啊!

“难道我不该复仇吗?”

他哑声,双目泛红。

他问裴月明:“难道女子就该这样吗?”

他深深不平,他母妃运筹帷幄,钳制窦广致其十几年如一日主动协助忠毅侯府消化昭明太子旧部,即使她死了,即使接手的申元这般鲁钝,窦广也不敢耍花样。

她才智谋虑远胜满府男儿,若入朝,位极人臣也未必不能,却最终落得一个以色侍人葬身深宫的下场。

他真不觉得女子就比男子逊色了!

“我用人,素来不拘男女,凭能取之。”

萧逸仰头,闭目一阵隐去泪光,再睁开:“我以前想过,若是我真当了皇帝,我就不拘男女,只要才能出众者,女子也该委官才是。”

裴月明沉默半晌:“不可能的。”

这是个男权社会。

或许偶尔会有个太后辅政公主涉朝之类的个例,但这也仅仅是个例,封建朝堂之上,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

女子,只能守在内宅,去相夫教子。

萧逸低低笑了起来,笑得极其讽刺:“那你觉得公平吗?”

“难道因为是个女子,就唯有依附‘良人’,一辈子仰人鼻息?”

他问裴月明:“难道你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不应该。

夜风飒飒,吹拂脸颊凌乱散下的发丝,裴月明伸手拨了拨,寂了半晌,她侧头:“可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没想到,她和萧逸还有类似谈心的一天,裴月明仰头看天,看乌云半蔽月光时隐时现,她慢慢说:“我没怎么想过这个。”

因为知道想了也没什么用。

将心比心,可能淑妃也没刻意去多想的吧?

为之深深不忿,并反复纠缠多年困不得出的,只要深爱着她的人们。

萧逸沉默了。

半晌,他放声大笑。

丢掉优雅,丢掉矜持,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他低头,捂住脸,眼泪滚滚而下。

为他的母亲。

他做了这么多,只想讨回一个公道。

可惜他失败了。

“对不起,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