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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的下下签。

节目片场人声的喧嚷和器械的拖动一时都离得很远。这声音让易晚怔住。

——连同他停在半空中的手。

灰宫站在一块巨石上。石头往下, 便是万丈深渊。想要将他推下巨石,只需要轻轻的一下。

更何况他的身体对易晚毫无防备。

尽管如此,易晚知道他的无防备是符合逻辑的。片场布满了摄像头和相机。即使他们站在偏僻的角落,周围也有工作人员不时走来走去。

当红爱豆在素人综艺片场, 于众目睽睽之下, 不含嫉妒, 不含愤怒, 不含复仇……当场将另一素未蒙面的塔罗博主推下悬崖?

无论如何都是荒诞。

彻底的荒诞。

可易晚要测试的就是这种荒诞。

顾若朝成功重生的原因, 是他选择了符合逻辑的死亡。谢子遇能不断回到过去, 是因他改变了有逻辑的败局。唯有逻辑能构成马尔科夫链,唯有逻辑能够推理隐马尔科夫模型。谢子遇活在自己为之庆幸的可预测的未来和可被观测的过去里,正如全知全能的四维生物。

所以能击败谢子遇的,只有概率为零的荒诞。

比这个荒诞的世界逻辑更加荒诞的荒诞。

易晚的猜测来自于蹦极时的梅花扣。是时谢子遇脸上惊惧的表情绝不是演的。谢子遇安排其他人的未来。他叙述章渐华的逻辑,叙述楚殇的逻辑,叙述每个参与者的逻辑。

但他从来没有理解过易晚, 没有预料, 所以惊惧。因为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融入了这个世界。只有易晚只拥有自己的逻辑……只有他从始至终拒绝融入这个世界。

所以这就是易晚唯一能拿出的,抗衡这个全知全能的生物的、仅他拥有的武器!

这也是易晚猜测的,谢子遇执着拉他下水的原因——他想要易晚融入这个世界。

而易晚用他的逻辑编织的荒诞来抗衡他的全知!

如果以上易晚针对这个世界的逻辑模型不成立,那么当他怀有杀意地去推谢子遇的同时,谢子遇应当会在最后一刻抓住他的手,而不是任由他将他推下……

可谢子遇没有。

所以他证实了。

“下下签。”易晚说, “你的预测并不成功。”

易晚的声音有一点颤抖,这让他自然地把他的动作转变成了一个“拍”。灰宫转身时表情比起转瞬的惊愕、片刻的愤怒、更快的是一种复杂的、饶有兴趣的嘲讽与恼怒。

他视线扫过所有人, 试图找出那个调换竹签的凶手。这种探寻玩具的眼光让他在失败中保持了风度。正在沟通的导演和道具不是, 面色尴尬的两名嘉宾不是, 一脸茫然状况外的熊小花不是, 换完高跟鞋回来的洪蕾不是。

“幼稚而拙劣的把戏,但按照逻辑,这种小破坏会被各种意外事件阻止。”灰宫说,“连同试图做这些事的人。”

“或许是因为你的傲慢干涉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人说。

来者站在两人身侧。他戴着墨镜,穿着浅色牛仔夹克与同色牛仔裤,像个突兀出现的英雄。

英雄一般会伴随着自己的护卫队降临战场。只是这次英雄的随从们可没那么酷了……一群戴着鸭舌帽的大爷大妈,以不符合他们年龄的矫健身姿冲上了这片山坡,附带火冒三丈的魔法攻击。

……他们是被一辆中巴载来的。所有工作人员目瞪口呆,不敢拦住他们。

“就是他!那个白经理!!”大妈甲怒而呐喊,“就是他骗我们集资、骗了我们的钱!”

“骗老人的钱不要脸啊!”

百越光也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镇住了。他立刻要躲到楚殇身后,却被一个大爷一马当先地揪了出来。大爷大妈们自带金身无敌,擅长平息场内冲突的导演场务纷纷惊恐抱着摄影设备撤离,没有一个人敢和他们正面对抗。唯有楚殇在人流中摇摆,满脸惊愕,不知所措。

人群吵成一团,几个没挤进人群的大妈也发挥了主观能动性,逮着几个工作人员科普。

“找这个骗子找了好几年了!当初说好的七十年产权……没过两年就被征用了,一点赔偿都没有啊!”

楚殇更震惊:“你不是说你刚刚才回国吗?”

易晚:“……白月光以前是炒什么诈骗的?”

喻容时:“坟。”

易晚:“……”

喻:“卷款到国外,非法滞留,现在被遣送回来了。”

易晚:“……”

行吧。

喻容时摘下眼镜,凤眼瞥了看不出脸色的灰宫一眼,忽然笑了。

“天道也会尊老爱幼的。”他慢吞吞地说,“是不是,谢先生。”

尽管刘晨在试图联系的路上差点摔断了半条腿。

“还有,请离我的绯闻对象远一点。”他又说,“1V1才是人间王道。”

他说出了自己在网上冲浪学会的流行语。可惜这句话没有引起易晚这个年轻人的共鸣。易晚只是诡异地看了他一眼。

喻容时有点疑惑。

他是不是学错话了?

场景乱成一团。程导抱着剧本发呆以思索补救方案。他的目光反复挪移,由楚殇到场务,由场务到摄影,由摄影到编剧,再到……

“下下签有18个,过来的老人也有18个。”道具蹲在地上数下下签,惊呼道。

“哇,好准诶!”熊小花也蹲着,在旁边惊喜地说。

程导:……

有时候也不用这么准的。

他最后看向章渐华。章渐华置若罔闻。程导于是说:“如果我加钱的话……”

“我有工作,程先生。”章渐华抬头道,“我暂时不会辞职。”

他的莞尔一笑闪瞎了被资本主义腐蚀内心的程导的眼。

且不提程导将如何摆平这个节目,至少楚殇对百越光的白月光滤镜是完全碎了。可能是因为名字里有“殇”的他难以接受百越光用墓地的事进行集资诈骗(尽管百越光反复强调他只是一个经理)。只可惜他连袖手而去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他已经被淹没了。

易晚听见轻微的“咔”的声音。

一个片场碎裂了。

灰宫站在他身边和喻容时对视。许久之后,他古怪地笑了。

“这是你的新队友吗?沈终?”

他笑得诡异,不像讥讽,倒像是极致的幸灾乐祸。这让他的肩膀抖起,头皮发麻。他仿佛发现了天大的乐子,所有情绪流向这个让引力场发生凹陷的黑洞,就连刚才的失败也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了。

“你觉得他是个英雄,改变了片场,带来了救赎?他给你讲过多少他的故事,抗击我,抗击金手指?”他咯咯地笑,“非常理想主义个人英雄主义的人?你是这样觉得的?但你——”

“你不觉得他很不对劲吗?”

易晚冷漠地看着他。于是只有灰宫在笑。

喻容时也看着灰宫。

他拜托老弟帮忙,找出百越光的黑历史,请来人,关注易晚的行动,成功阻止了一场潜在的悲剧。几年前他则在和谢子遇反复争斗。可直到那时的最后,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谢子遇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谢子遇当年如此针对他,或许不只是因为他的“心高气傲”或是“正直”得罪了他……但那只是轻微的一瞬间的感觉。谢子遇是个神经病,这是摆在事实层面上的东西。神经病的话不足为信。

“……可悲的残次品。”灰宫说,“你以为我会对一个失败品生气吗?”

喻容时觉得灰宫在对他抛出乱码。他于是冷冷说:“池序的债,你总会还回来的。”

灰宫的脸扭曲了一下:“比起池序,多去看看那几个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重度抑郁的女孩吧……”

“如果他早点结束多管闲事,她们本可以像熊小花一样开开心心。”

他扬扬下巴,指向人群中那个单纯甜美的女孩。熊小花误以为他们在对她打招呼,向他们挥了挥手。

“你再动手我依旧能把你送进去。”喻容时语气森冷。

灰宫五官又扭曲了一下:“……和你说话永远对不上逻辑。”

喻容时:“慢走不送。”

他懒得理会,只知道谢子遇一被打断乱码抛射进程就会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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