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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让却是神情自若,施施然地站出来道:“陛下,臣乃具实禀奏,仗义执言,陛下何以口出此言。”

朱棣脸抽了抽,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了几分,恼怒地瞪着他道:“此奏报捕风捉影,不过是你想博清名罢了。”

刘让则是振振有词地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臣安于职守,即便不得陛下嘉勉,也断不该受此申饬。若是陛下认为臣所言不实,大可以继续命有司彻查。可据臣所查,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他顿了顿,接着道:“沈家庄被袭,损失惨重,而沈家乃是积善之家,人所共知,难道这些,陛下也可以忽视吗?陛下认为沈家可疑,这当然没有问题……陛下乾坤独断,臣子们自是奉旨行事即可。”

“可陛下下旨之后,有司……也即刑部会同了都察院,也确实核实了,核实的结果,陛下自然也知晓,那么……臣的这份弹劾奏疏,又何错之有?这样的良善人家,平白受难,而真凶逍遥法外,臣斗胆想问,若是不对勋臣予以约束,王法和纲纪何存?”

他说的大义凛然。

满肚子火气的朱棣,居然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了。

正在朱棣词穷的这个时候,刘让继续有理有据地道:“不只如此,臣在上弹劾奏疏之前,还生恐事情有误,所以亲自询问过相关人等,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样,那沈家的沈静,在地方上济弱扶倾、博施济众,实乃我大明一等一的善人义士,连他都蒙此劫难,有冤屈也无处伸张,这天下百姓,要寒心到何等的地步啊。”

说罢,刘让哽咽,匍匐在地道:“若陛下认为臣所言不对,大可以斧钺加身,治臣大不敬之罪,臣也自当引颈受戮。只是还请陛下以苍生百姓为念,以大明江山为重,似沈家这样的事,再不能,也再不可发生了。”

朱棣:“……”

听完这一大段话,朱棣其实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了,可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事儿,他确实不占理。

他还是有些糊涂了,就该息事宁人,不该叫这家伙来对质的。

结果反而是朱棣骑虎难下了。

刘让则又道:“若陛下认为臣所言不错,那么就该下旨,捉拿京城三凶,还有那张安世,该明正典刑,还沈家一个公道。至于成国公府、荣国公府、淇国公府管教无方,也该予以训诫,陛下,臣还有一言,斗胆进上……”

顿了顿,刘让深吸一口气,便道:“历来大治天下,圣君仁主大多任用贤人……”

朱棣却是冷冷地看他,打断道:“谁是贤人?”

刘让道:“自是读圣贤书之人。”

朱棣道:“朕用什么人,也用你管?”

“倘若陛下依旧亲近勋臣,宠溺京城三凶那样的人……任他们随意欺凌沈家那样的良善百姓,臣身为大臣,职责所在,岂可不言?”

朱棣咬着牙根,一时无言。

他又想起,这事儿自己不占理,现在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刘让的一番话,其实颇得文渊阁大学士们的认同的,尤其是解缙,此时解缙不由得对刘让刮目相看。

经此一日的奏对,只怕不久之后,这刘让就要名声大噪了。

却就在此时,亦失哈匆匆入殿,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觐见。”

朱棣听罢,便道:“宣进来。”

近来他对太子的印象改观不少,不过今日他心情烦躁,颇为后悔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脸色依旧不好看。

须臾功夫,朱高炽便拖着肥胖的身子入殿,朝朱棣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朱棣朝他颔首:“太子今日不是该在户部观政吗?”

“儿臣有一事禀奏,因为事情紧急,是以……”

朱棣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朱高炽顿了顿,看了一眼解缙三人,又看见了刘让。

对于刘让,他是比较熟悉的,事实上,朱高炽早就听说刘让官声很好,是个仗义敢言之人。

不过现在,朱高炽没心思理会这个,却是斟酌了片刻道:“儿臣会同张安世、京城三……不,是朱勇、张軏、丘松人等,查到一处库房。”

朱棣听到又是那几个家伙,脸色有些尴尬。

那几个家伙,刚刚才被人抓到了把柄呢,好嘛,这又是折腾出了什么事?

只见朱棣道:“库房,什么库房?”

朱高炽直接就道:“库房之中,满是金银,不下数十万两,甚至更多……现在张安世几个,正在尽心点验。”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就来了精神,眼里放出了精光。

“谁家的?”

“沈静。”

“沈静是谁?”朱棣有些迷糊。

“正是那沈家庄的主人。”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

刘让脸色一变,不过他很有涵养,却依旧默不作声。

朱棣则是整个人霍然而起,道:“沈家庄?那沈家庄……哪里来的这么多金银?”

朱高炽道:“所以臣才觉得奇怪。”

朱棣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狠狠地瞪着刘让:“你这鸟御史,还有那刑部,不是已经核实过了吗?说这沈家……家里只有良田数千亩,耕读传家?朕来问你,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刘让是见过世面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栽赃陷害:“陛下,会不会有人构陷沈家?”

朱棣冷笑地看着他:“好啊,还有人拿这么多的银子来构陷他沈家?这姓沈的真是好大的脸,既自称是草民,却还有人舍得下这样的血本。”

刘让有些急了:“是非曲直……自有分教,臣以为这里头透着蹊跷……”

朱棣面若寒霜:“当然有蹊跷,区区一个百姓,如何能来这么大一笔的财富呢?事有反常即为妖。朕命有司彻查,可这些……你们为何不曾查出底细?”

刘让道:“臣等秉公……”

“好一个秉公!”朱棣嘲弄地看着他道:“这件事,朕还就彻查到底,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刘让先是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认为自己是绝不会有错的,这一定是有人背后捣鬼,于是道:“那么就恳请陛下,再命有司彻查。”

朱棣冷冷看他:“朕还该让你们查吗?”

刘让振振有词道:“若非有司,如何能让真相大白天下!”

朱棣不客气地道:“朕亲自来查,今日一个人都别想走,朕去刑部,调取所有都宗卷,非要水落石出不可。”

……

谁也不曾想到,在市井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沈家庄案,今儿竟是闹得更大了。

各部堂本来按部就班,突闻陛下竟率文渊阁大学士,会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人等,抵达了刑部。

刑部部堂里,新任的刑部尚书吕震忙率部堂上下官吏接驾。

这吕震在靖难不久之后,就向朱棣投降,在靖难之中,也立下了功劳,进入南京城之后,朱棣认为刑部乃是要害部堂,于是便让吕震在刑部,先任侍郎,新晋不久之后,擢升尚书。

不过吕震显然能力一般,平日里部堂里的事,大多还需部堂中的佐官们指点。

今日见陛下来此,要亲审沈家庄一案,倒是有些慌了。

既已定案的案子,突然要重审,这不就证明刑部这边没把事办好吗?

他忐忑不安地迎了朱棣进入部堂,朱棣却黑着脸,没理他。

朱棣当下,先命人道:“三件事!”

他沉着脸道:“第一件,命刑部堂官去那查抄出来的仓库,清点大致的数目,立即来报。”

“第二件,命人拿沈静人等归案,送至朕前听审。”

“第三件,取此前的卷宗,送朕案前。”

朱棣习惯了军令如山,因而谁也不敢怠慢。

不多时,那沈静便被人捉了来。

沈静乖乖交代之后,便被张安世三人送回了庄子,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张安世倒是不担心他逃跑。

而这沈静已是吓坏了,心知事情可能闹大,预感到要出事,还真是想着收拾一些细软逃之夭夭呢!

可是这天下之大,如何有他容身之地?

不等他谋划往哪里去,捉他的人便来了。

此时,这沈静一进来,便立即号啕大哭起来,哭泣着道:“冤枉,冤枉啊……”

朱棣冷着脸,却是取了卷宗,一面低头看,一面道:“这有司都说你是大善人,是吗?”

沈静只是瑟瑟发抖。

朱棣抬头,狠狠地瞪着沈静,开口道:“是刑部哪一个人核实的?站出来说话!”

一个刑部主事神色慌张地站了出来:“是……是臣……”

朱棣道:“既是你核实,你能对此负责吗?”

听了朱棣的话,刑部主事品味出了这事诡异。

他抬头,却看到站在一旁的都察院御史刘让,便道:“当时是臣与刘御史一道去查,过程之中,刘御史说……此乃良人,不要苛责他。”

听了那朱棣如箭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刘让的身上。

刘让气不打一出来,好啊,现在责任推卸到他的身上了。

不过这刘让倒是硬气的很:“臣说过这些话,可是臣与他们核查时,确实秉公而行,不曾徇私枉法,臣之所言,句句属实,敢用乌纱担保。”

朱棣低头继续看卷宗,却是淡淡道:“不必用乌纱,用人头吧。”

说罢,朱棣又看那沈静,冷声道:“朕再问你一遍,你便是传闻中的沈善人?”

沈静此时整个人都惶恐万分,磕磕巴巴地道:“是……是……”

“你为何是沈善人?”

“草民……草民乐善好施……平日里修桥补路,灾年的时候,救济百姓……这……这才得此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