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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张安世见着人的时候,便皱着眉头问徐钦道:“你来做啥?”

徐钦见到张安世就很高兴的样子,带着笑容道:“俺姐姐昨夜见阿父醉醺醺的回来,才知道张大哥你也去喝酒了,她说你酒力肯定不成,咱们徐家有祖传的醒酒汤,叫我亲自带来给你,喝了便不头痛啦。”

张安世道:“我张安世的酒力,说出来吓死你,醒酒汤在哪儿,我尝两口。”

这醒酒汤的效果还成,主要是不苦,甜滋滋的。

徐钦兴冲冲地道:“张大哥,你看我大清早就给你送来了醒酒汤,我对你多上心啊!张大哥,你们还缺人吗?我觉得我可以做四凶。”

张安世拍他脑袋:“四凶?现在这个已经过时了,我们现在是大儒,京城五儒,听说过没有?哎,你真傻,吃屎都没赶上热乎的,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闲逛,噢,对啦,和你阿姐说,多谢。”

徐钦顿时整个人显得怏怏不乐起来,却还是乖乖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觉得迟早张安世会被他的赤诚所感动。

张安世在家歇了一日,到了傍晚,李景隆居然来了。

他一见到张安世,显得很兴奋。

“今日陛下下旨,将一个御史调去做了知府,哈哈……那御史平日里没少弹劾我,哥,陛下开始喜欢我了。”

“喜欢个屁。”张安世道:“至多只是不讨厌而已。”

李景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是是是,不过这对我而言,就是喜欢。”

说罢,他居然又开始抹眼泪,哽咽道:“你不晓得这两年,俺过的是什么日子,是生不如死啊,俺睡觉都不安宁,就怕什么时候陛下想起我,将我砍了。我倒也想死,我爹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李文忠,追亡逐北,军功赫赫。可我就是拍死,我胆儿小,就想苟活着。”

张安世叹口气道:“换我是你,我也一样。”

这不是安慰他,这是大实话。

上一辈子的张安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虽然直到年近中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在这一世,他之所以能风生水起,一个是因为是有个太子姐夫,另一个是因为他有两世为人的经验。

可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只想混混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毕竟似朱棣和朱能、丘福这一类人,动不动就嗷嗷叫拿着刀片子想到处去砍人的人是少数,只是一小撮。

所以张安世并不鄙视怂人,只要不搞赌毒的,都没啥可鄙夷的。

李景隆发现张安世说话很好听,从张安世那儿得到了安慰,便一再拜谢,方才告辞回去了。

张安世次日清晨,又如往常一般,去了国子学。

这几日,顾兴祖的进步很快,甚至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他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背熟了。

接下来,就是不断的背诵当初解缙一些考官从前的文章。

反正瞎几把背就是了。

江西的文风有其特点,而此次的考官几乎都是江西人,要合他们的胃口,消化掉他们的文风至关重要。

杨士奇看着,却很担心,他将张安世拉到一边,道:“恩公,这样的学,有用吗?何况……只这样……如何能真正学到学问?”

张安世便道:“那我问你,这四书五经,难道就真正有用吗?杨侍讲莫非是靠四书五经办事?”

杨士奇毕竟是儒生,祖师爷是孔圣人,一听张安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四书五经无用,顿时有点急了,道:“还是很有用处的。”

张安世不慌不忙地道:“愿闻其详。”

“读书可以明志,读书可以明理。”

张安世便冷笑道:“读书还可以知道很多大道理呢,可大道理又有什么用?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话有道理吧,可真正有几个肯吃苦?肯勤学的,真有这样肯吃苦耐劳的,不听这样的话,难道就不肯吃苦耐劳了?在我看来,这些话句句都很有用,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可有道理有什么用?我学了一辈子的道理,可我不还又懒又馋吗?”

杨士奇:“……”

张安世接着道:“一个人是否厉害,并不在于他真的学到了什么大道理,而在于他是否真正找到了学以致用的方法,就比如说杨侍讲吧,杨侍讲学四书五经,许多儒生也学四书五经,可绝大多数儒生,学了和没学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会做几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之外。可杨侍讲行事谋划,却比他们高明十倍百倍,由此可见,问题的关键在于人,而不在于大道理。”

杨士奇道:“恩公这番话,过于极端了,杨某认为……圣人之学……”

“圣人之学,知道即可,但是不能去深究,学了圣人之学的目的,不是拿圣人之学去做事,而是心里有了基本的道德观,圣人在的时候,也没指望教人如何去做事,只是提倡礼仪和风气,所以他有三千弟子,有教无类。可后世的儒生们呢?”

这些话,张安世是不敢对其他的儒生说的,因为他怕痛,怕他们打破自己的脑袋。

可杨士奇不一样,杨士奇比较讲道理。

于是此时,张安世继续道:“后世的儒生,竟将圣人的学问,当成了为人处事的方法,这叫好的没有学到,偏又学到了坏的。圣人提倡有教无类,那我来问你,现在的读书人,肯俯下身去教育士农工商吗?还不是一个个抱着学问,当作自己的独门秘籍,拿来当做官的敲门砖,借着圣人的学问,来当作自己有别于芸芸众生的资本。”

“由此可见,当下的儒生,都是假的儒生,他们和圣人八杆子打不着,我看丘松都比那些人距离圣人近一些,只有丘松有事真敢上。”

杨士奇苦笑道:“此言未免偏颇,其实也有许多德高望重之辈……”

张安世道:“德个鸟,抱歉,我骂人了,这是跟一个长辈学的。”

顿了一下,张安世便又继续道:“就说这科举的八股文,你若真将这当作目的,那便是蠢儒。真正聪明的人,当它是工具,既然做官需要八股,那就研究八股,把它揉碎了,分析出怎么写好,将来做进士即可。它和农人的耕具,和匠人的锤子,和渔夫的渔网没有什么分别,当我们将其视为工具的时候,并且能将这工具应用好,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才干的人。”

“而有的蠢儒,将此作为自己毕生追求的目标,那么这样的人,就算文章作的再好,也不过是个蠢儒罢了。”

杨士奇这一下子是真急了,直接破防,他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自己心目中的白莲花:“恩公此言,愤世嫉俗,恩公身上,颇有魏晋之风。”

众所周知,魏晋之风是骂人的话,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被人骂魏晋之风,大抵相当于说你是傻叉没分别。

张安世没听出杨士奇拐弯骂人的意思,不过听到这个别致的形容,居然乐了:“魏晋之风好就好在他们懂得质疑,蠢就蠢在他们除了质疑之外啥都不会干,一个人啥都不会干,这不成废物了吗?”

“偏偏这些人,却还出自高门,受无数人供养,我很鄙视他们。”

杨士奇叹息,他算是彻底的服了,因为张安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跟张安世交流,有时候确实挺累的,因为他真的满嘴跑火车。

杨士奇终究忍不住道:“你这样说,是不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张安世道:“杨侍讲,你急啥?”

杨士奇听罢,猛地一醒悟。

对呀,我急啥,我有啥好急的?恩公他又不是儒生,我不该和他辩论。

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啊,少年叛逆,不是正常的吗?

深呼吸。

杨士奇努力地挤出微笑:“杨某没急。”

张安世平静地道:“你就是急了。”

杨士奇很快发现,张安世开始把他从纯粹的学术讨论,拉到了撒泼打滚的层次,不出意外,他可能会被恩公用丰富的撒泼打滚经验把他按在地上暴锤。

他是极聪明的人,立即一转话锋:“杨某的意思是,圣人所推崇的礼义廉耻难道也弃而不用吗?若无礼义,那么与蛮夷又有什么分别?”

“我没说没用。”张安世道:“我的意思是礼义廉耻,终究只是一个人的良知罢了,人靠有良知是不成的,更不能成日将人的良知挂到嘴边,作成无数无用的文章。而应该秉持着自己的良知,也就是圣人所谓的礼义廉耻,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唯有这样,知行合一,方才可以塑造出一个完整的人。”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可有的人,将这良知当作了一切,这怎么能行呢?”

杨士奇一听,身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他震撼了。

他所震撼的,不是张安世对圣人不敬,而是实在离经叛道。

你不喜欢圣人没有关系,因为你可以不做儒生。

但是你歪曲圣人的本意,将圣人的道理推翻,这就不能容忍了。

最终,杨士奇只在心里默默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不想和张安世争辩。

“知行合一……可笑……一个少年……懂个什么。算了……毕竟是我恩公,我不应该腹诽他。可是……他这样继续走歪路,真的很令人担心啊,这样下去他会很危险的。”

“唔……知行合一……”

……

准备奉旨巡边的张辅,接到了新的旨意。

竟是让他直接取道山东,往成山卫。

张辅对于这样的旨意,非常费解。

毕竟只是山东的一个卫所,却需他大张旗鼓地前往。

可是旨意里没有说明缘由。

虽然满心疑惑,张辅也只好乖乖地取道山东。

等到抵达成山卫的时候,张辅首先就发现了这里十分松懈。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山东并非是边镇,这地方也没啥外敌,而大明的军卫,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是以农垦军田为主业的。

所以这里的官兵,很好地化身成了农夫,将这土地照顾的井井有条,有模有样。

以至于当地的指挥张宽听说居然有五军都督府的钦差来此,而且这个人,还是荣国公张玉的儿子张辅,顿时大感荣幸。

他认为张辅是来巡视军垦情况的。

因此,非常愉快地领着张辅在卫所附近转了一天,介绍了军垦的现状,还有今年开出来的一些荒地,又亲自下田,示范了一下垦荒的情况,然后喜滋滋地拿出了一些蔬果送到张辅面前,表示这是成山卫亲自栽种的,非要张辅尝一尝不可。

“张将军,你看……咱们成山卫的梨瓜不错吧,不是俺吹牛,这梨瓜……别的地方都没有咱们成山卫种的好,咱们金山卫的兄弟,都是种瓜的好手。”

张辅吃得很惬意,当然惬意归惬意,吃完了,他就翻脸了。

他冷着脸道:“陛下命为来巡视军情,尔等却成日只晓军垦种瓜,莫非将军卫的职责都忘了个干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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