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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牛逼之处就在于,他没办法证伪,你一口咬死,就是做梦了,别人能拿你怎么滴吧。

当然,绝大多数人肯定是不信的,可总会有人相信。

只要有人相信,那么以后就有更多操作空间了。

张安世对于至圣先师是尊敬的,只是对后世的腐儒,却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些人垄断学问,拿学问来当做求取荣华富贵的敲门砖,转过头,却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至于他们口里的孔圣人,其实也不过是他们的招牌而已,倘若孔子泉下有知,晓得后头有人拿着自己的招牌干的这些事,只怕棺材板都按不住。

既然他们可以拿孔圣人做招牌,这孔圣人又没注册商标,我张安世咋就不可以?

允许你们薅孔圣人羊毛,我张安世薅不得?

正说着……

却见隔壁座上,几个人也在窃窃私语。

就在朱棣和张安世沉默之际,便听两个茶客低声议论:“那张安世倒是真了不得,竟真教出了一个会元,如今……他这书真是卖的万人空巷,不知道能挣多少。”

另一人道:“此人真掉钱眼里去了,我还听闻啊,他在栖霞那儿,更是凶残至极,残害百姓,杀人如麻……”

“嘘,慎言。”

朱棣听罢,微微皱眉。

张安世低声道:“陛下,这些人搬弄是非,造谣生事……”

朱棣沉默片刻,勉强地点了点头,道:“有时候行事不要轻浮,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一再提倡民脂民膏,这百姓是你的衣食父母,以后要谨记。”

说着,朱棣便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他还要赶回去。

托梦的事,是读书人骂的最厉害的。

所谓敬鬼神而远之,读书人才不会上张安世的当。

不过……却也难免有人在想,这张安世将八股剖析的如此通透,这个人渣一般的人物,怎能对八股如此精通?

这显然解释不通,莫非当真有天人感应?

张安世没理会这么多,他们爱咋想就咋想,不过这时候,张安世却被国子监祭酒胡俨叫了去。

见到张安世,胡俨便立马板着脸道:“这几日,有许多人要入国子学读书,指明了要进正义堂。”

张安世从容地道:“一直以来都是胡公关心和爱护我……”

胡俨冷着脸道:“我们在谈公事。”

张安世便道:“下官以为,正所谓孔子三千弟子,有教无类。”

胡俨胡子乱颤,很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那是孔圣人,莫非你也要做圣人吗?”

张安世道:“我一直想做至圣先师那样的人。”

胡俨:“……”

胡俨发现,跟张安世说话,一定不能带有任何的感情,一旦你有了情绪,你就认输了。

于是,他深呼吸,调整了心态,才道:“只不过……老夫在想……这样很不妥。”

“不妥?”

胡俨道:“国子监诸学,学风严谨,此番要入学的,多为荫生……”

所谓荫生,其实就是勋臣和官宦子弟,这些人大多都不怎么成器。

胡俨顿了顿,又道:“只怕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要坏了学风。”

“胡公想怎么样做就怎样做好了。”张安世对此倒是无所谓:“其实这博士,我也不是很想干,教书育人太累了,我现在更加专心著书立说。”

胡俨:“……”

胡俨差点破防,在读书人里头,著书立说是很神圣的事,可显然到了张安世嘴边,好像更像是一门生意。

胡俨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老夫思来想去,此事自当上奏朝廷,恳请陛下圣裁。张博士,老夫来问你,你那圣人托梦,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做了一个梦,我也觉得很蹊跷,为啥我会梦见孔圣人,或许……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或许也不能当真。”

胡俨道:“既是做梦,又为何广而告之,惹得天下人侧目。”

张安世道:“我做了梦,便写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时候,胡俨深深地看了张安世一眼,而后他叹了口气,某种程度而言,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佩服张安世。

这家伙……很能来事,只是……他总感觉张安世的道德水平好像不太高。

于是乎,胡俨端起茶盏,叹道:“你是太子妻弟,要谨言慎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可知道,一但教人盯上,不会有你好果子吃。”

张安世却只是道:“受教了。”

他能感受到胡俨身上的别扭,一方面,是很讨厌,你不要过来。

另一方面,却又隐隐有几分师者或者前辈对晚辈的一些提醒和爱护。

见张安世回答的不咸不淡,胡俨继续道:“你是外戚出身,陛下似对你也颇为宠信,越是这个时候,就越需如履薄冰,你可能将读书人不当一回事,可张安世啊,你想想看,自有读书人以来……”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后头的话可能会有一些犯忌讳,细细思之之后,才婉转的道:“自有读书人以来,神器更易,千百年不知几人称王,几人为帝,可读书人……还是读书人……”

胡俨叹了口气:“这些话,本不该和你说,只是想告诉你,唐宋时的世族,能延续迄今且还有族望者,可有勋臣之后吗?张安世,你年轻尚轻,有些事,不是表面这样简单。”

张安世想了想:“可学生难道不是读书人吗?”

胡俨失笑,随即道:“好啦,好啦,老夫要头痛的事多了,没工夫和你在此胡搅蛮缠,你自己好生思量。”

张安世悻悻然退出去。

不过胡俨的话,他是不服气的。

什么叫做家族延续,所谓家族延续,不就是谁来做皇帝我跪谁吗?这有什么好吹嘘的?

只是在此时,朝中却有一场大讨论已经展开。

百官觐见,所议的事国子学之事。

从前国子学里,荫生很少来进学,有的人只是名义上挂一个监生的名义,可现在……因为一个顾兴祖,却有许多人纷纷要塞人进去了。

胡俨上奏,尽言国子监无力容纳这么多荫生。

这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光大了国子监,让国子监重回太祖高皇帝时期景气的,恰恰是最不像博士的张安世。

围绕着这一点,百官几乎是一面倒的认为这样不合时宜。

朱棣只冷着脸,一言不发。

谁也不知陛下的心意,可有一点,这百官却都心如明镜,不能让正义堂扩张下去了,如若不然,似乎会有某种不可测的结果。

不可测,是几乎所有身居高位者不喜欢看到的事。

他们喜欢按部就班,喜欢规矩,喜欢约定成俗,唯有如此,才可让他们的地位稳固。

朱棣只听的厌烦。

朱高炽坐在下侧,愁眉不展,心思已经飘远,如果说父皇的厌烦来源于百官们纷进言,都是之乎者也,大道理一大堆,搅的人脑壳痛。

可朱高炽却能听懂许多引经据典背后的弦外之音。

反对最激烈的,往往是品级不高的翰林官和言官,他们品级低,且年轻,正是需要增加自己名望的时候。

就在争议不休之时,突然,亦失哈小步入殿,朱棣看到了亦失哈,心里了然了什么,朝亦失哈点点头。

亦失哈便碎步至御前,取出一份奏疏,低声道:“陛下,张安世有奏,奴婢觉得紧急……所以自作主张……”

朱棣颔首,取了奏疏,打开一看,而后环顾百官,只短暂的沉默之后,朱棣道:“诸卿不必争了。”

百官们顿时安静下来。

朱棣道:“张安世上奏,请朕罢其博士官职,他说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精力有限,无法承担博士大任……”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一个个眼神错愕。

朱棣笑了笑道:“诸卿是唯恐不能做博士,可张安世却有此淡泊之心,与诸卿相比,岂不显得可笑?”

这话的讽刺意味很浓。

“能教授出会元的博士,诸卿竟不能相容,却俱言他如何坏了学风,这是什么道理?”

朱棣说罢,拂袖而去。

留在殿中的百官,瞠目结舌。

他们没想到张安世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尤其是解缙,解缙是极聪明的人,他非常清楚张安世这等八股笔谈带来的可怕后果。

江西的读书人,或者说整个南方的读书人,之所以能够独占鳌头,靠的乃是家学渊源。

因为这数百年来受的战乱波及比较少,在较为安定的局面之下,往往在读书方面占有比别人更大的优势。

可一旦这东西铺开,下一次科举,中的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而且人人都学那八股笔谈,张安世又打着博士的名义在国子监授徒,长此以往,势必动摇整个士林的根基。

士林是一群有才情的读书人组成的,显然不该被一群走捷径的人充斥其中。

见朱棣拂袖而去,众臣散去。

朱高炽很生气,气咻咻地走出大殿,解缙却追了出去,低声道:“太子殿下。”

朱高炽道:“解师傅要害安世吗?”

解缙道:“太子殿下,臣这是为了保护他。”

朱高炽脸色更冷:“他有才学,是值得高兴的事。”

解缙道:“就因为如此,才不可放任。殿下……”

解缙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殿下不要忘了,汉王一直没有死心,他欲图太子位,势必要从殿下身边的人动手,张安世木秀于林,迟早要引来祸端,臣所担心的是,到时只怕殿下也要受波及。”

这是解缙长久以来的说辞,利用汉王对太子的威胁,竭力保太子,到时只要太子登基,那么自己势必有了从龙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