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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若是教他们失业,那是绝对不成的,他们薪俸虽高,却早已在栖霞置产,孩子也在读书,妇人每日的开销也不小。这上上下下的,可都指着他们呢。

所以,自己的东家与他们一合计,他们反而是最活跃的人,当下私下订立计划,安排人手,暗中组织,煽动匠人和劳力,这前前后后的,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实际上,在许多人看来,今日所爆发的,乃是读书人、士绅和商贾、匠人们的矛盾,倒不如说,这是一场读书人与读书人之间的对决。

后者这些读书人,因为没有穿戴传统的纶巾儒衫,口里也不再是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毕竟在商行和作坊的熏陶之下,不再是和从前一般,只和读书人打交道,所以口语以及行为举止都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可实际上,他们所读的书,也是不少的,身上也未必没有担着功名。

这等人心思缜密,再加上有组织工程和劳动力的经验,更熟知各种典故,精通律法,因而做事很有章法,做事起来,往往考虑得面面俱到。

很快,吴秀才便取了一本簿子,出了刘宅,宅中依旧乱做一团,一口气走出了长街,便见这街道上,人潮汹涌,所过的街道,尽都是人。

何止是栖霞那边闹的凶,京城这边,这两年商业也繁华起来,此番也同样遭受了波及,不只是匠人和劳力,便是寻常的店家,还有不少的店家雇请之人,此时也纷纷有所行动。

几乎所有的铺面,统统关门,不少的京中府邸,也被人围住了。

而应天府的差役,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锦衣卫一个也没寻见,至于官兵,似乎也无一丝踪影。

在这喧闹之下,吴秀才却脚步沉稳,虽有一波波的人潮朝他身边过去,不过众人一见吴秀才所穿的衣服,却是栖霞大隆钢铁作坊的工衣,便无人为难他,甚至有人给他让出道路。

……

一处深宅里……

此时,有人带着惊慌,匆匆而来。

“不得了,不得了,得知消息了吗?四处有刁民作乱……”

这惊慌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还是从前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人来得不多,毕竟这个时候是当值的时间,不少人还在官衙中当值。

倒也有人告假,赶紧赶了过来。

众人纷纷朝向那姓吴之人道:“这必是……必是……”

这吴姓之人皱着眉,压压手道:“好啦,不必慌张,都不必慌张。此事过于蹊跷,不过……有人敢如此妄为,老夫就不信,这朝廷就不去管他!他们朱家的江山……还要不要了?”

众人依旧惊魂未定。

有人带着忧心忡忡之色,叹息道:“我刚从兵部来,兵部尚书金忠,却只下文,令京城各卫加强防范,没有要平乱的意思。”

“看来应该在等陛下的旨意,没有陛下的旨意,现在谁敢轻动……”

众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起来。

却在此时,突然外间嘈杂起来。

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道:“老爷,老爷,不得了,不得了,有人杀来了,杀来啦……”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色变。

谁也没有料到,竟有人敢杀到了这儿来。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慌乱地想要躲避。

可来人道:“这前后左右,都是人……没地儿走了。”

不消片刻。

便见乌压压的人登堂入室。

一人朝他们大呼:“尔等刁民,可知此间主人是谁吗?”

“找的就是你们!不要客气,那姓周的被打死之前,就曾交代过,是此家的主人交代他大造议论,攻讦新政的。入你娘,俺们凭气力吃口饭,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平日里不事生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说,还嫌俺们拿血汗换钱过日子碍你们眼吗?你他娘的要穿衣吃饭,俺们便该挨饿受冻?打!”

一下子,怒火瞬间引燃。

那吴姓之人,是万万没有料到,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自己,竟会被一群刁民端了自己的家。

从前这些人,在他的面前,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哪怕是自家的奴仆,都比这些贱民不知高上多少,可如今,却已有人冲上前,一把将他拎住了。

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如此的无力。

要知道,以往的时候,他只消一个眼神,这些刁民便要俯首帖耳,可如今,他才晓得这些人气力极大,只一把拉扯他的衣襟,他便像断线风筝一般,随之摇曳,而后,蒲扇大的巴掌便拍打在他的脸上。

这巴掌上尽是老茧,粗糙的很,一巴掌下来,就好像刀子一般在吴姓之人的脸上刮着。

“啊呀……”吴姓之人哀嚎一声。

不过他这一声哀嚎,并没有引人注意。因为他的身边,早有几个纶巾儒衫之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天下亡也,天下亡也……”有人一面嚎哭,一面发出绝望的吼叫。

这撕心裂肺的声音,迅速便被接下来的惨呼所中断。

……

“陛下……”

亦失哈匆匆地进入了文楼。

亦失哈已来过了四次了。

每一次,都一次比一次更紧急的事要来奏报。

事态十分紧急,势同水火。

可每一次来的时候,朱棣都脸色从容,只压压手道:“朕要看书,休来打扰。”

“可是……”

朱棣的目光,从书中移了移,随即落在了亦失哈那张焦灼的脸上。

朱棣这目光,淡淡的,亦失哈却是吓了一跳,立即又告退了出去。

而这一次,是亦失哈第四次进来了:“陛下……”

朱棣终于搁下了手里的书。

这书的封皮上,赫然写着《春秋》二字。

朱棣带着几分厌烦地道:“你们啊,真的是不省心,这天下什么事都离不开朕吗?朕只想清净片刻,读读书,静静心。说罢,什么事?”

亦失哈啪嗒一下,直接拜下去,低着头,先道:“奴婢万死。”

随后,亦失哈才道:“外头有人作乱,东厂那边,察觉到作乱者多如牛毛,四处……四处都是……”

“嗯。”朱棣依旧从容不迫的样子,只点点头道:“做乱也不选一个好时候,这都快过年了,败兴。”

亦失哈:“……”

亦失哈一时间觉得自己词穷了。

倒是朱棣看了亦失哈一眼,便又道:“还有什么事?”

亦失哈只好忙道:“还有……还有……各部的部堂,还有九卿,都已至文渊阁,会同文渊阁诸大学士,希望能够觐见陛下。”

朱棣挑了挑眉眼,道:“他们有何事?”

“这……”亦失哈道:“应该是因为作乱的事吧,胡公说,民变已生,乱民巨万……若朝廷再不弹压,便要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了吗?”朱棣继续询问道。

亦失哈皱着一张脸道:“这个……这个……奴婢……奴婢这边接到了东厂的奏报,倒是不少人受到波及,死是死了不少人……”

朱棣道:“不少?那这才算几个啊,也叫血流成河?胡广这厮,他是读书读傻了,没有见过真正的血流成河。想当初……朕记得胡惟庸案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噢,还有靖难,那滹沱河还有北平之战,才叫血流成河呢!那时候,真是尸积如山,附近的河道,尽都染红了。”

朱棣说罢,摇摇头,感慨地道:“这些才过去几年啊,就已经有人忘却了。看来,这天下承平日久了,已有人连我大明的天下,还有朕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他们竟也已忘了。”

亦失哈抬头看了朱棣一眼,本是心急如焚的他,听朱棣说这番话,反而眼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此时,他竟也笑了笑,道:“是,陛下训斥的是,胡公的性子就是这样,最爱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