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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的事,除非意外,绝大多数时候,许多事不都是有人刻意想要传达一点什么。

否则,好端端的赵国使节的扈从突然与人争执,还闹到上达天听的地步。

都说宫里人勾心斗角,那都是污蔑,宫里头都是一群奴婢,伺候人的,再怎么勾心斗角,那也有个限度。

可这宫外头才精彩呢,一个个冠冕堂皇,背地里可真的是奔着杀人全家的路数去的,真真是刀刀见血!

可此时朱棣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猛地狼顾张安世,道:“锦衣卫去查,查清楚……”

张安世在旁听得心惊胆战,说实话,他很钦佩某些摇笔弄舌的家伙,他们是真的是到了什么时候,什么话都敢说啊。

张安世道:“臣去布置。”

朱棣却在此时迟疑了一下,接着道:“不必了,你先在此,他们还指着你呢,一切……都等明日再说,人……跑不了。”

张安世道:“喏。”

说着,张安世朝亦失哈看了一眼。

亦失哈也一副无奈的模样,他额头已磕破了,一滴滴的血甚至忘脸上流下来,却不敢拿手去捂,这医学院就在眼前,更不敢包扎。

只是朱棣却再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来回踱步,只是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那一双眸子,多了几分如锋刃一般的寒芒。

……

鸿胪寺。

副使匆忙而来。

“妥当了吗?”解缙抬头道。

副使道:“妥当了。”

解缙叹了口气,道:“终究要给他们下一下决心了。”

副使张口欲语地看着他道:“解公……”

解缙平静地看了副使一眼,才道:“你一定认为,我这是不择手段吧。”

副使忙摇头。

解缙却道:“你心里就这般想的。可我这样做,是为了爪哇数万的汉民啊。赵王若有好歹,爪哇悬孤域外,少主登位,将来拿什么自保呢?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求贤若渴。可若是教人背井离乡,哪里有这样容易。是……这些背井离乡之人也不容易。可你想一想你在爪哇的家人,想一想那些同样疾病缠身,与土人日夜作战的兵丁,还有那些在种植业中的妇孺吧。”

“有一句话叫忠义难两全,人活在世上,便是要做选择,而今你我之辈,表象上看是有选择,可真的有选择吗?我汉民若是不能世世代代的占据爪哇,繁衍生息不绝,富国强兵,到时一个个滚滚落下的人头,便是你我的脑袋,是你我的子孙之头颅。六年,足足六年了,六年以来,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开创下来的这些家当,好不容易修筑的港口和新城,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宅邸,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你我怎肯将此付诸东流!”

副使不禁动容。

解缙继续道:“所以,那就只好苦一苦他们了,他们再多吃几茬苦,将来也会有好日子也是未必。”

副使再无他话,只道:“解公,下官明白了。”

……

夜深,星辰已经洒满夜空,笼罩着这片已经安静下来的大地。

“陛下,该用膳了。”

此时,亦失哈亲自端着晚膳,至一处休憩的地方。

这里依旧还是医学院,虽是夜深,可这医学院里依然还是灯火通明。

从清早到现在,陛下水米未进,让亦失哈慌了神。

他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再三来催促,朱棣也只摆摆手,显然没有任何进食的心思。

亦失哈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脸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只是头因为伤口的刺痛依旧有些刺痛。

可此时的他显然顾不上痛,在朱棣的跟前躬着身,垂泪道:“陛下要注意龙体,汉王殿下与赵王殿下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朱棣疲惫地道:“他们若是能活,那也该是张卿与这里的大夫们妙手回春,何来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张卿呢……”

“芜湖郡王殿下又去巡诊了。”

朱棣道:“他用过食了吗?”

亦失哈本想说已用过了,可话到嘴边,见一脸焦虑的朱棣,却道:“这个……奴婢不知,奴婢只见他忙前忙后,想来还没有进食吧。”

朱棣道:“那就将这些饭菜搁下,等他来进用。”

“可是陛下……”

朱棣心情郁郁地摆摆手道:“不要再说了。”

亦失哈轻叹了口气,只好转头离开。

……

一连用了两次药。

张安世之所以对此药颇有把握,是因为这药本身对疟疾就有起效。

这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所谓金鸡纳霜。

金鸡纳霜产自南美洲,当初邓健搜罗了许多的树种和作物种子带回来,这金鸡纳霜便也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当地的土人,便是用此来治疗疟疾,效果极佳,此后便被西方人发现,从此,借助这金鸡纳霜,制成了特效药,战胜了疟疾。

张安世命人栽种了一些金鸡纳霜树,又教人剥下树皮,再将这树皮,碾成粉末,虽没有采用什么手段,提取其中的奎宁成分,不过……用这种土办法,药效应该也已足够了。

两剂药下去。

汉王朱高煦虽还处于高热之中,不过……到了子夜时分便开始呕吐,而后朱高煦的情况似乎开始变得越发的糟糕。

这一下子,却将大夫们忙坏了。

似乎用过药之后,朱高煦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倒是张安世依旧平静从容,让人继续用药。

紧接着,朱高煦便昏死过去。

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

就在张安世也开始变得焦虑不安的时候,猛然之间,一个大夫惊喜道:“殿下,殿下……”

张安世回过神。

那大夫不停地摸着朱高煦的额头,喜形于色地惊呼道:“退烧了,退烧了……”

张安世听罢,立即疾步走到了朱高煦的身侧,看着面容憔悴的朱高煦,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高热的情况已经有了好转。

张安世的眼眸顿时亮了几分,随即道:“去,看一看赵王,还有其他人。”

一会儿工夫,便又有人来报:“赵王殿下和其他九人,也有退烧的迹象。”

张安世不禁振奋起来,又试了试朱高煦的脉搏和鼻息,似乎一切都开始慢慢恢复如常。

又等了半个时辰,本是觉得头痛欲裂,且呕吐恶心的朱高煦,终于慢悠悠地张开眼眸来。

视线由朦胧慢慢变得清晰,只是依旧还是头痛的厉害,且似乎胃部翻滚,可比起此前的意识模糊不清,意识和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他一张眼,便见到了张安世。

这张面孔,是何等的熟悉,却令他觉得宛如做梦一般。

朱高煦产生一个念头,我日思夜想的竟是‘大哥’,以至生出幻觉吗?

张安世却道:“如何?”

朱高煦急促的呼吸。

张安世道:“头痛和恶心是正常的,这是此药的副作用,只要停药,这些症状都会消失,怎么样,精神如何?”

朱高煦张口,不确定地道:“我还活着吧?”

张安世露出一丝笑意,道:“有我在,当然还活着,你不必感激,反正你还欠我几次人命呢,这人情你肯定是还不清了,不过这不打紧,性命的事,终究是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补偿的。来,快来人,将预备好的米粥,喂汉王殿下吃下。”

朱高煦听着张安世的话,还是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令他感觉亲切无比。

他笃定起来,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