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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失哈道:“他处处都与芜湖郡王殿下唱反调,每一次……大抵都是如此。越是如此,陛下和芜湖郡王便越不客气,于是……便又对读书人打击。于是乎,十八省各府县的士绅们听闻,都是心惊肉跳,今日是整肃太平府的读书人,他日,可能就轮到了他们。”

“可士绅们既害怕,同时,却又对夏公更为信服,都说……夏公是在为他们说话,是绞尽脑汁,要存续读书人的种子,为此,实在呕心沥血。”

亦失哈道:“正因如此,这天下的读书人和士绅,既恐惧,又感念夏公恩泽,所以户部这边,夏公下了条子之后,大家倒也肯接受了。”

朱棣冷哼一声道:“入他娘的……歪门邪道。堂堂户部尚书,每日都是歪心思。”

亦失哈想了想道:“夏公也是没法子,他既知新政的好处,却又知道新政打击最大的恰恰是似他一样出身的士绅,便如小媳妇一般,两头难做。若是不能折中,不能权变,他这户部尚书,只怕一日也熬不下去了。”

朱棣背着手,觉得这话确有几分理,便微微颔首道:“那就等看他这权宜之计,最终是什么结果吧。”

亦失哈道:“是,奴婢这边,也在盯着呢。”

亦失哈此时不免为自己庆幸,夏原吉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东厂毕竟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他一直将这事压着,不急着立即禀告。

就好像抖包袱,包袱不能立即抖出来,而是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得等到某次自己办事不利的时候,陛下震怒,责怪自己办事不利,此时,自己适当地提出来。

这既吸引了陛下的注意力,转移了话题。

同时,也将里头的门道给梳理清楚,给陛下一个还是自己颇为能干的印象。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里头,也牵涉到了钱粮,陛下年纪老了,打打杀杀的事,竟也不甚上心了。可对钱粮,依旧还是初衷不改的。

……

至九月下旬。

此时是炎炎夏日,南京湿热,以至于这户部上下,人人不肯待在狭小的值房里,待在那值房里,就像置身在一个炉子里一般,实在教人承受不起。

大家都爱挤在厅堂,厅堂那儿有过堂风,此风一吹,神清气爽。

“夏公,胡公到了。”

夏原吉得了奏报,便立即起身道:“走,去迎一迎。”

可他起身不久,还未整冠,便见胡广已穿着一件凉衫,徐步进来了。

夏原吉与之见礼。

胡广笑吟吟地道:“今日沐休在家,不必入宫当值,可实在还有一些放心不下,所以特来瞧一瞧夏公。”

胡广对夏原吉是很尊敬的,夏原吉乃户部尚书,更是他的前辈,当然,他们还有一层身份,都是江西人。

夏原吉此时道:“胡公请坐。”

胡广道:“前几日,去鸿胪寺见了一趟解公,解公要打算回爪哇藩地了。哎……这么多年的交情,真的舍不得他走。”

夏原吉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才道:“这解公……似乎有一些不好的传言。”

胡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些传言,我也略有耳闻。但我深信解公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必不会谋害自己的乡亲。这些流言蜚语,什么骗人去做苦力之类,估计是解公当初得罪了太多人,以至如今有人借此报复。哎……天下的事,坏就坏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夏原吉道:“解公说了什么?”

胡广坦然地道:“只叙了旧,问了问我的亲族是否在安在,又问一些在江西的情况。当然,也说了一些……我虽在朝为官,可现在的风气,却说不好,狡兔三窟之类的话。”

夏原吉道:“他还想请你的亲族去爪哇不成?”

胡广摇头道:“应该也是为我考虑吧。解公这个人就是,做什么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有时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夏原吉:“……”

胡广微笑道:“好了,闲话少叙,各府县的钱粮,可计算出来了吗?”

夏原吉如实道:“还在计算呢。”

“夏公的办法,不知是否有效?”胡广显得忧心忡忡。

夏原吉所谓的办法,这朝中之人,有的人是一头雾水,有的人是大抵猜测到了,但是不说。

可不管猜测没猜测到的,大家都噤声,不过夏原吉其他人不好明言,却是交代给了胡广。

胡广就是这么一个人,这朝野内外,彼此和睦的人,其实并不多,可偏偏,大家都信任胡广,杨荣愿与他说一些体己话,夏原吉也肯和他掏心窝子。

即便是陛下,偶尔也对他颇为放任。

胡广和夏原吉一样,其实心思都很复杂,私人而言,他们讨厌新政,甚至说,畏惧新政。

可作为朝廷大臣,却不得不承认,新政解决了朝廷许多重要的问题!

尤其是对钱粮而言,实在是太有用了。

在这种矛盾心理之下,夏原吉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于是夏原吉道:“胡公放心,此次各府县的钱粮,只怕增长不小。”

胡广眼睛一亮,不禁多了几分激动,道:“是吗?夏公……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夏原吉道:“从不少府县交接的公文来看,不少隐田,现在都肯纳粮了,除此之外……还有银税,也增长不少。”

胡广面容舒缓下来,道:“若能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样看来,要解决钱粮的问题,未必就要靠新政,只要天下的读书人和士绅能够体谅朝廷,照样可以解决钱粮这个心腹大患。”

他忍不住盯着夏原吉道:“夏公,你说句实在话,此次的增长,能否超过太平府或是直隶其他诸府?”

夏原吉沉吟了一会,便道:“这个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却可以确定,应该相差也不远了。”

“好。”胡广大喜,甚至脸上一下子多了几分神采,乐不可支地道:“我早说过,新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能干的,我们也可以干,哈哈……户部这边,就要请夏公您多费心了……”

说着,胡广便站起来,道:“至于我,我得去请一些翰林,还有御史……”

夏原吉道:“胡公这是要做什么?”

胡广欢喜又带着几分得意地道:“酒香还怕巷子深呢,此番……若是十八省的赋税可以大增,当然要令大家预备好报喜的奏疏,除此之外,还要颂扬一番,如若不然……夏公的苦心便算是白费了。”

夏原吉微微一笑,他明白了胡广的意思,胡广是深谙朝廷规则的。

这等事,只有好好地旌表颂扬,才可大造声势起来。

如此一来……朝廷的钱粮解决了,士绅们也可松一口气了。

于是夏原吉微笑着道:“那就劳烦胡公了。”

“是该多谢夏公才是。”胡广道:“若非是夏公苦苦支撑大局,只怕……哎……”

二人相视一眼,颇有几分感动。

时局太难了,尤其是似他们这样吃完东家睡在西家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二人议定,胡广便正待告辞。

却在此时,突有文吏匆匆而来,急匆匆地道:“夏公,夏公……浙江布政使司的钱粮折算出来了。”

胡广一听,本是已经迈出的脚步立马收了回来,身子一顿,便驻足下来。

夏原吉也有些着急,于是道:“取来。”

可当东西送了来,夏原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凝重的模样。

胡广也凑上来,二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这堆积的有半人高的账簿。

夏原吉终究绷不住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说了一百遍也不肯听,教他们用太平府的方法折算钱粮,他们偏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