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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赵骏过来,百姓们自然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只要觉得受了冤屈,即便跟孙沔的案子无关,也要到刑狱司告一状再说。

这无疑会加大刑狱司的压力以及工作量,为此第三天李柬之就愁眉苦脸地找到了赵骏。

赵骏做出了指示,先处理孙沔的案子,其它案子先记录下来,以后再慢慢处理。至于人手不足的问题,先借用转运使衙门的人手。

因为州府和钱唐、仁和二县的衙门官吏是百姓主要状告的对象,显然不可能让他们审自己的案子,自然只能借调。

并且为了激励审案的吏员们,这段时间加班加点,每人都从江浙路的库存经费当中取一部分当加班费。

反正处理了孙沔等一票贪官污吏,抄起家来,估计是十倍百倍回来,倒也无需吝啬。

于是在这种激励措施之下,吏员们效率变得极高。

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就把孙沔判的几桩冤假错案给查了出来。

突破口在边询。

差役们在他的住处搜出大量赃物。

加上有人指证,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之下,边询干的那些坏事已经是铁证如山。

赵骏派黄三郎去审问,通过大记忆恢复术加上只要边询把事情交代干净,并且供出幕后主使,戴罪立功,可免一死的承诺,边询很快一五一十,如竹筒倒豆般全部说了出来。

在边询的指证下,刑狱司那边又迅速找到了其他指证孙沔的证物。包括赃物、书信、证言等等,其中孙沔那些心腹手下,也都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这种情况下,孙沔就算全部矢口否认,也都无济于事了。

只是赵骏看着孙沔心腹手下们的交代证词,皱起眉头。五月九日,在把孙沔下狱的第十二天后,他再次来到了牢房。

正是晚上戌时,牢房内孙沔被单独关押,并且二十四小时有六名守卫看管,牢房外面还有侍卫巡逻,可以说对他的看押极为周道,完全不给对方任何逃脱的机会。

唯独牢房内一缕柔柔的月光,透过那个小窗探了进来,照在铺满稻草和棉褥子的床上,如银辉散落大地。

孙沔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那窗子很高,比他的人还高,所以他没办法看到窗外的景色,只能勉强看到那一轮月亮而已。

赵骏走进来后,沉声说道:“太守闲情雅致,还能看看月亮。”

孙沔听到他的话,回过头来,淡淡说道:“不过是下官苦中作乐,无聊之时的消遣罢了。”

“苦中作乐?”

赵骏笑了起来:“怎么,你在这牢中,难道还比你残害的那些百姓更苦?他们被你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些干脆就已经被你害死,活下来的,一辈子也都处于惶恐、煎熬、痛苦、折磨之中。跟他们比起来,我不觉得太守有多苦。”

“呵呵,是吗?”

孙沔笑道:“他们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怎么,你生来就比他们高贵?”

赵骏气恼不已,从旁边江大郎手中把那些公文接过来,扔进牢房里,砸在孙沔的身上,怒斥道:“看看你做的这些好事,你还有何脸面自称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孙沔被砸了一下也没觉得生气,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床上,轻声说道:“知院是第一次做官吧,也是,第一次做官终究是太年轻了些。可惜了,你这么年轻当了官,却是做到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你要来教教我,你上次还未说完的为官之道吗?”

赵骏反倒慢慢收敛了怒意,饶有兴趣地说道:“不如我们就来听听,孙太守对这为官之道,有何高见。”

“谈不上高见。”

孙沔大大方方地道:“我年轻时候,也如知院现在这般,一腔热血。但这官场跟做人,有时却是自相违背。等你高高在上了,境地自然不同,眼睛里面,也就没有了下面百姓。”

“人都是会变的,官员更会变。不错,我是个贪官。可那又怎么样?做到了我这个位置,不管世道如何,天灾人祸,照样歌舞升平,穷奢极侈。”

“何况官场官场,那就是一滩浑水。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黑,你怎么往上爬?那些人怎么敢让你往上爬?”

“所以这官场上,本来就没有像知院你这样死心眼的人。即便是一开始心怀正义,在官场浮沉久了,大部分人最终也变成了我这样,难道当大家都是这般的时候,就都是我的错吗?”

“下官不这么看,知院在审我之前,想必也是看过我曾经的政绩,治理地方,无一不是上佳吧。然政绩出色又如何,该不升官,还是不升官。”

“因而下官后来也学聪明了,会打点上级,会巧言令色。慢慢地,下官也就步步高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是害过很多人,为了钱财弄得人家破人亡。那又如何呢?我利用从他们手里得来的钱财,贿赂上官,一路升官,治理了很多地方,救活了很多百姓,牺牲几个人,造福更多的人,我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而且知院是清正廉明,是嫉恶如仇。可现在整个大宋官员,谁都是这样。知院也许能够做到让这浑浊的世道天朗水清,做到让黑暗的官场澄清玉宇,可几十年之后呢?还不是依旧这样。”

“当官当官,本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也许初心是好,可谁又能离得开人情世故?进入了官场,手里有了权力,周围的家人亲戚,朋友手足,自然而然都会围在你的身边。”

“久而久之,官场依旧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现在也就是知院刚刚做官没多久,等将来做得久了,自然也就能明白下官们的难处。”

“所以在下官看来,知院还不如一开始就让这样的官场存在。花花轿子人人抬,知院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官们不用活得那么累,也会感激知院的大恩大德。”

“将来知院再想做什么造福百姓的大事,天下官员自然会感谢知院的恩情,无不鼎立支持,为国为民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说到最后,孙沔竟是已经慷慨陈词,宛如正义凛然,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人嗔目结舌。

如今孙沔自己承认自己是个贪官,不再像上次那么嘴硬。

因为他也明白,赵骏这次既然过来,那自然是已经找到了他犯罪的铁证。

在铁证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反而落了下乘,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兜售他那套为官之道。

即便他觉得不可能,但万一成功了呢?或许也有那一线生机。

“好一派贪官污吏的歪理邪说。”

赵骏忍不住夸赞道:“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在将来,或许能成为宰相。”

有这口才,到了南宋去当求和派,估计秦桧都得喊他兄弟。

孙沔正色道:“只是阐述一些事实罢了。”

“你说的有些事是对的。”

赵骏说道:“纵使我如今澄清天下贪官污吏,不出二十年,这官场依旧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孙沔笑道:“既是如此,知院又何必这样费心费力呢?”

“因为我要对得起我的良知。”

赵骏指着自己,肃然说道:“若是天下官员都如你这般,百姓还有什么活路?大宋那么多人,你是只害了几十数百。可大宋那么多官吏,人人都害几十数百,加在一起,那会是一个多大的数字?”

他目光坚定地说道:“所以我能够做的,就是至少保证在我执掌权力的时候,让天下百姓有条活路,让天下官员做好他们分内的事情,至于百年之后,自然是百年之后的人来解决。”

“看来知院道心如铁,纵使前方坎坷,亦要艰难前行啊。”

孙沔嘲讽了一句。

虽然估计不可能说得动赵骏,但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这次怕是死定了。

“好了,别再兜售你那套歪理了。”

赵骏沉声道:“边询已经交代了,杨日严派了他弟弟过来送信,你只是又给旁人回信,你心腹手下也没有离开杭州,做出杀人灭口勾当的不是你,你背后还有别人,说说吧。”

“既然我必死无疑,又何必多做口舌呢?”

孙沔嗤笑道:“知院神通广大,不如自己去猜猜?”

赵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江西路那个县令被杀人灭口的并非孙沔指使,除非他送信是给一群亡命之徒送。

然后这群亡命之徒手段高超,做事干净利落,将人轻易处理掉。

但孙沔真的有能力招揽这样一群干练的人才吗?

赵骏是不信的。

所以他觉得孙沔背后还有人。

原淮南西路转运使黄惟不可能,黄惟被调到河北路去了。

除非孙沔派去送信的人能坐飞机,否则时间对不上。

那就只能锁定在淮南路、两浙路的高官。

也许是孙沔的岳父,福建路转运使边肃。

此人曾经以文官统军,还是兼任兵部尚书的寄禄官,手底下藏着一队精兵也有可能。

只是边肃以前并未在淮南路当过官,应该是没参与过淮南贪腐案。

他有必要为了孙沔冒着得罪赵骏的风险帮他杀人吗?

这是个疑问。

但不管怎么样,孙沔既然不开口,那也只能找别的办法了。

赵骏淡淡地说道:“你不说,以后自然会有人说。”

说着他就扭过头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回头看向孙沔的牢房,倏地笑道:“孙太守,今晚月色很美,多看看,也许再过几天,就看不到了。”

随后毫不停留走了。

他杀贪官污吏,可不会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