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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六年三月,新政先是在汴梁发酵,随后迅速扩散至整个京畿路以及周围的京东路,京西路。

到五月份的时候,基本上河北、河南、山东、淮南、浙江、四川等几个离得近,或者依靠水运网络较为发达的区域,就已经完成了消息的传递。

杭州钱唐县,新任转运副使柳永原来是从五品信州知州,他于宝元二年完成了官场第九年的磨勘,随后在年末前往信州。

今年年初二月份,三年期满之后,吏部经过磨勘,把他从信州升为了正五品的两浙路转运副使。

虽然官员一般是三年一届,但正常情况下,干满三年知州其实是很难得到升迁的,往往会调到别地继续做知州,连续两三届政绩出色,才会继续往上升。

因为从五品跨越到正五品,就有点像是后世市厅级跨越到副省级一样,到了正五品这个级别,就属于大宋的中高级官员,再往上升一步,就是一路正四品转运使,有资格调任中央当各部侍郎。

全国各地从五品和正六品的知州加上通判有四百余人,可转运使、副使;发运使、副使;提刑官、通判;常平使、通判等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却只有寥寥七八十人,便可知道升迁多难。

所以在竞争极为激烈的情况下,柳永能够不需要再多当几年知州,便直接升任到一路为转运副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政绩特别出色,另外一种,则是上面有大人物提携。

而柳永则属于两种都占了。

今年年初他去汴梁吏部磨勘的时候,还见到了赵骏,当时赵骏给了他一些嘱咐,让他时刻铭记在心。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五月四日,钱塘江上,一艘中等客船漂泊在江面,在微风细雨当中,缓缓向着河对岸的西行镇驶去。

柳永今日和两浙路提点铸钱兼转运判官赵晓之一起前往会稽办公。

客船随着江波飘荡而摇晃,窗外下起了连绵小雨,屋内柳永正拿着一副短令小词欣赏。

赵晓之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副帅,前面就是萧山了……咦?副帅竟然又写了一副新词?这我可得好好欣赏一番。”

宋代一路主官正常情况下其实只有三个人转运使、提刑官以及常平使。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是四个,因为运河沿线的路会多一个发运使,少数民族或者边境的路有一个安抚使。

所以一般把北宋一路主官称为四司,他们分别是帅司、漕司、宪司、仓司。

其中转运使负责财政,安抚使负责治安,发运使负责漕运,提刑官负责邢狱,常平使负责仓储。而一路的政务最开始并不归他们管,每州知州负责本州治理。

等到真宗仁宗时期,转运使地位渐高,不仅管财政,还主管地方政务,权力变大。到政制院成立之后,正式把转运使设为主政官员。

因此就像知州平时被称为太守,转运使被称为司帅一样,副转运使作为老二,同样也有一个副帅的雅称。

听到赵晓之的话,柳永却小心翼翼地把纸收起来,笑着说道:“这可不能乱看,这词也不是我写的,我得拿回去好好装裱起来,以后得当传家的宝贝。”

“别啊副帅。”

赵晓之连忙阻止道:“我就看一眼。”

“那就一眼。”

见对方很好奇,柳永只好又摊开。

赵晓之看完后啧啧称奇道:“还不是司帅写的,这词风颇像啊。”

“我也纳闷,那位也说这词既然送给我了,那就对外说是我写的就行,可这词确实不是我写的啊。”

柳永挠挠头,随后指着右下角道:“你看这落款。”

“周树人?”

赵晓之大惊失色道:“居然是这位先生!”

“额……”

柳永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想到知院不允许对外透露他的身份,就只好说道:“是他。”

“厉害,不愧是副帅。传闻这位周先生素来是只听其词,不闻其人,我去汴梁数次,想探寻一番都一直找不到他,他却愿意见副帅。想来也是副帅词写的好,让他心心相惜所故。”

赵晓之连忙问道:“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他……”

柳永有点头皮发麻,只好含糊其辞道:“大抵五十上下,但面容颇为英俊,想望风褱,可谓天人之姿也。”

“当得副帅如此夸赞,那确实是人中龙凤!”

赵晓之笑道:“我曾经拜读这位先生的文章,字字珠玑,令人难以忘怀啊。”

周树人如今已经是活跃在大宋文坛的一位奇人了。

除了写词以外,他还会针砭时政。

比如他曾经撰文为科学发声,说科学才是未来,大宋要积极发扬科学。

他还写文章表示人格平等,不应有贵贱之分,抨击了奴隶制度,表示坚决拥护大宋的废奴法律。

除此之外他也写过不少关于对底层百姓、官场现状的探究和意见,言语间令人深思。

由于他写的很多文章颇有深意,且经常与朝廷的政策不谋而合,导致他在民间受人膜拜,官场上不少官员都看他的文章来判断朝廷未来风向。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周树人探讨过地主和官僚主义,直言地主和官僚主义就是阻碍社会进步的障碍,让不少官员和地主痛恨他。

不过因为周树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即便有人想找他麻烦,也从未实现过。所以他一直很安全,倒是成为报纸、杂志、刊物的常客。

“周先生自是一位高人,他的文章还是要多读才是。”

柳永随口应了一句,便打算转移话题。

就在此时,外面却是忽然一片杂乱的声音传来,声音最开始还很远,但很快越来越大,也愈发清晰。

好像是有人齐齐高喊着什么,各种口号满天飞,让柳永和赵晓之的眉头都是一皱。

两个人拉开了船上的窗帘,此时船只早就顺着运河飘到了萧山县,运河穿萧山县而过,两侧就是沿河木屋,前方则是一架拱桥。

东侧街道上人来人往,很多穿着绫罗绸缎的人举着牌子。

有人大声高喊道:“我们要求废除摊丁入亩,朝廷不该与民争利,巧取豪夺!”

“废除摊丁入亩,朝廷不该与民争利,巧取豪夺!”

那人喊一句,周围人应一句。

接着又有人喊道:“害国恶法,损民肥私。暴政当废,决不能留!”

“害国恶法,损民肥私。暴政当废,决不能留!”

周围人再次高喊。

柳永放下窗帘,赵晓之叹道:“愈演愈烈了。”

“这些人一个个肥头大耳,穿着华丽,皆是地主豪民,家财万贯之辈,他们有什么资格说朝廷与民争利?”

柳永冷笑一声。

赵晓之愁眉苦脸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帅司那边已经跟他们谈了很多次,却没有任何成效。朝廷也没有个章程下来,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街市都不能营业了。”

“无妨。”

柳永闭上了眼睛,在船间休息,淡淡地道:“朝廷会出手的。”

准确来说。

应该是知院会出手的。

他没有再继续关注窗外,静静地休息。

船只颠簸,向着会稽进发。

……

……

从四五月份开始,两浙路地主抗议去年摊丁入亩的新政愈演愈烈。

其实去年年底就有了,但当时规模不大,只是以苏州几个大地主为首的一些人,聚集了数十名地主前往转运使衙门门口抗议。

当时两浙路转运使杜杞邀请他们入衙门一叙,好言详谈,虽然那次没谈出结果,却也让他们消停了一阵。

不过从庆历六年三月份开始,两浙路的地主们就又躁动了气来,先是一百多名地主联名找杜杞情愿,在杜杞再次与他们协商无果之后,就已经有人在杭州聚众游行。

到四五月份,事态就从杭州蔓延开来,苏州、秀州、湖州、常州几个太湖流域附近的州就出现了大规模抗议活动。

如今连钱塘江南面的越州也开始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席卷整个江浙路。

没办法。

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地主们就被收割了一次秋税,当时捏着鼻子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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