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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狐主去!我遗传的。”)

倾风一时说不出话来, 手指用力抠着桌面的边角,心里头只一阵凄风苦雨,狼藉得没个完整的思绪。

无论是唾骂, 还是安慰,对这昏昧的世道而言又有什么用。

匍匐在他人脚底,对方的一口唾沫就是洪水滔天,所以连姓氏都可以是错的,“冤屈”一词更是荒唐得可怜。

人一生来就被定了十成,半截身早埋进土里, 纵你大声疾呼,奋力挣扎,也逃不开面前这个桎梏的土坑。

换做以前的她,是断忍不了这种辱,唯有血性的一剑,争个鱼死网破,方能平这口气。可她不是弱不禁风的赵余日,也没有一家老小的亲眷,没有一身比自己命还重的牵挂。

倾风在心底悲凉地问自己, 而今她能忍得住吗?

赵余日自嘲笑道:“姑娘,你瞧我们现在这样, 赧颜苟活,连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也不敢跪着叫两声, 好似条没骨头的狗。”

倾风震了一震, 张嘴想说, 被赵余日抬手打断。

“可是谁又天生喜欢当狗?不曾吃过几顿饱饭, 阎王殿倒是趟了个熟, 活都活不下去了,人还能没个气性吗?”赵余日说着,又牙关打颤地哭出来,“当年赵先生振臂长呼,多少人舍命相随?城外的村子都空了大半。可是人族胆敢建城,这是何等的悖逆之举?后来妖王亲自领兵,设伏将人抓了。先生为保那座孤城,自愿被锁在少元山上,由着妖王抽干他身上的妖力,每日生不如死地活着。”

倾风放缓了呼吸,静静听她讲这段往事。

赵余日几番哽咽,才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完:“昌碣的城主对这场变革更是恨之入骨,不肯就此作罢。赵先生被擒之后,他再没顾忌,从城里抓了一批无辜的百姓,不论老幼,将他们高挂在墙头,要将他们生生晒死。彼时正是酷暑天,不到两日人就晒干了。城里城外都是哭声一片,整夜无人安眠。成堆的尸骨还不能收敛,偏要千里迢迢运到人城去,铺了一路,堵着他们城门叫阵,以示威慑,放言说,除非当初随赵先生起事的人肯拿命来换,否则满城的人族都给屠了。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不过半月,几位领兵的将士于心不忍,主动降了。”

倾风听得心头一阵火一阵冰,交加腾起的热浪反复地拍打,手指攥得发起抖来,也惊诧自己竟还能坐得住。

“城主抓了那几人,也不杀他们,而是将他们打断了骨头,扔到街上,命着他们做乞丐,低着头,弯着腰,向四方讨饶。还不许路人接济,每日着人送点狗食,逼着他们吃下,极尽□□。并告诉他们,死一个,便杀一千人陪葬,所以几位先生只能咬着牙强忍。又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赵姓的人都给抓了,烙上奴隶的印记,赶到城外去。城主就是想叫昌碣的人族都看着,胆敢反抗的,全是这生不如死的下场,他要将人族的脊骨从根里踩断。”

赵余日说到这里,不免愤恨起来,咬字都变重了,似乎声声带血。

“城里不少百姓,不知是死了亲眷悲痛难忍,还是想要与赵氏割席讨好妖族,不仅不承先生们的情,路过时反要啐他们两口,打骂一通。城主见此,才算出了那口恶气。”

比之原本就势不两立的敌人,恩将仇报的同类,反手插来的一刀才伤得更深。

“有二十来年了。因病痛熬不过,死了两个。”赵余日尖锐地笑道,“城主倒是仁善,没提说要杀人陪葬。”

倾风不敢细想,这二十年里的每一日要如何过。

“像我们这样的人,却是连死都不自由了。还得对方准许,才能安心地去。”赵余日眼睛被泪水浸透,低头擦得脸都红了,还想扯出个笑来自我安慰,“死是能求个痛快,可到底还是有点舍不得。这条命那般的贵重。而且过惯了苦,便觉得还能忍得下,不过是活着嘛。也许有朝一日,赵先生下山了呢?也许有一日,人族都能同谢先生、赵先生一样,顶天立地地站着了。你说是吧?”

她说完也觉得这妄想好笑,两手捂住脸,无助地抽噎起来。

倾风回到昌碣时,耳边还萦绕着赵余日那悲惨的哭声。

不强烈,很小心,像是人濒死前最后喘上来的一口气,没来得及听清,便被夏天的蝉鸣给压了过去。

正午的日头照在路边的树枝上,新生的叶苞竞相抽发,萌出一点浅浅的绿意。

倾风听到耳边有人低声乞讨,下意识朝那边看了过去。

见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坐在稀疏的树影里,便想是不是赵余日说的那些个忍辱负重的先生。

她过去朝空碗里扔了两枚钱。那老人似仰不起头,手肘撑在地上朝她摇了摇碗。

倾风失神看着地上的黑影,倏然起身走了。

她昏头昏脑地在街上乱逛,绕了半圈没找到宅院。循着大路一直绕,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宽阔的空地。远远的就被传来的嘈杂吸引。

前方人人头攒动,济济围成一个圆圈。

另有一帮人麻木地从边上走过,听到看客们的欢呼,驻足停了片刻,又低下头,仓促狼狈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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