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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前来送你一程。不必相谢。)

小妖们对其宣言将信将疑。

实在是有些根本已经失了战意, 没了奋勇争功的心气。更不解自己究竟在为何拼杀。

是他们卑鄙在先,以无辜人族为饵,可此前谢引晖动手时还特意留有一线。

趁着士兵们旗靡辙乱, 他本可轻易将众人绞杀,但最后不过是操纵着树干将拦路的小妖们挥开。

严重的几人被拍出了重伤,抬出战场。见伤员们相继往外窜逃,他也并未出手阻拦。

除非是主动举刀朝他拼杀的,其余都未下死手。

众人虎口余生,庆幸之外, 更是油然生出一种荒天的大谬。

他们行如狗彘般地讨生活,出卖良心,不过是为糊口饱饭。昌碣粮米珍贵,寻常的活计根本满足不了一家的吃喝,小妖们的选择唯有参军,哪里是真心想为了犀渠赴汤蹈火?

而今更是如此。

谢引晖对他们网开一面,统率的妖兵却要他们执剑上前。全然不顾众人死活。

两相对比之下,心头自然有所偏颇。什么万户侯,封狼居胥, 都不太诱人了。

说到底,人与妖到底是有哪里不同啊?不都是一颗心, 一颗肺?

真剖开这些人的胸膛,不定谁流的血更黑。

于是在那妖将的诺言许下之后, 原先还算有序的队伍, 肉眼可见地分裂开来。

——胆大的便冲上前去, 消极的则继续留在原地。

谢引晖一身黑衣, 双目紧阖, 随着四面敌军靠拢, 脚下平地扬起一阵风,吹得他衣袍鼓动,长发翻扬。

面上是毫无波澜的沉静,微微低着头,流畅而僵硬的面部线条,叫他仿似高站在道观神庙中的一尊泥塑,有种格外的慈悲与威严。

他好似独立于尘世之外,毫不在意耳畔的聒噪纷扰,直至被千众合围,兵器上的寒光舞动间反到他的脸上,才缓缓睁开眼睛,抬起手臂,朝下一挥。

那些拦截在路上,与小妖们纠缠的树枝纷纷停下动作,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安顺地收回地面,仅留下一个个凹凸不平的浅坑。

妖兵们心头大震,一股莫名的恐慌占据了心神。那种源自死亡的、惶惶不安的惊惧,陡然间被放大了数倍,将满腔封候拜相、建功立业的激情给压退下去。

众人双手发颤,生出悔意,紧握着的兵器不受控地垂了下去,举目四望时,才发现远处的高墙上悄无声息地多出一群黑衣修士,宽袍的长袖上皆绣着依北城的纹样。

那些人两手掐诀,俱是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不过几十号人,大有将他们上千人反围的架势。

当妖兵们察觉到自己心神中的异样,想要反抗或撤逃,那些修士整齐一致地动了。抛出手中长剑,引动设好的埋伏,异口同声地低喝道:“剑阵!杀!”

截然的几字压过了东风的凛冽、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声威、弥天的吼叫。

气势如银河落天。

一时间刀寒剑冷,姿影重叠,凄风似雨,血流如涛。

空气中随之飘散出浓烈的血腥味,连天色都因这刺眼的红芒晦暗了三分。不知是血溅进了眼睛,还是那剑刃上的血渍浸染了天。

妖将自看见那群剑客起,心中警铃大作,挥着手慌乱高喊道:“有诈——有诈!退!速退!”

等他话音落毕,那些听他指令前去收取“大功”的马前卒们,已亡故大半。

妖将双目刺痛,躲在大军后方,前面挤靠着上百名小兵作盾,自以为安全,就在他勒紧缰绳想要缓步撤退时,谢引晖的眸光穿越众多的人群精准扫向了他。

谢引晖抬手一指,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点出他的位置。

妖将回忆起谢引晖的诸多传闻,大脑一片空白,再顾不上什么尊严,拍马从人群中强行冲撞出去。

后方的小妖被马匹撂倒,骏马跟着受惊,前后踢踹跳跃,将背上的人甩下马背。

妖将忍着痛楚仓促起身,刚要借着密集的人群藏匿起来,地上倏然钻出一条手臂粗细的木枝,绕过一旁的小妖,将尖细的前端刺穿他的胸膛。

谢引晖神色凉薄地收回手,那根树木跟着缓缓消退。

血液从妖将胸口的破洞中喷溅出来,尸体没了支撑,虚软地滑倒在地。

附近的妖兵们失了统领,又畏惧谢引晖的遗泽,当即散作一团。

依北城的修士们镇守住城主府的四面大门,不追穷寇,只用剑在街上划出一线,厉声威慑道:“上前者,杀——!”

这百多人也是沉得住气,待到迫在眉睫的时机才出面救场。造出一番宏伟博大的声势,叫余下的妖兵们惊疑难定,忌惮不前。唯恐谢引晖还留有后手,请他们主动入瓮,再施一场剑阵。

上下不齐心,就是十万兵,也只能打出一万人的战力。何况这条街巷根本塞不下那么多人。

只不过百人,便在数十倍人数差距的极大劣势下,将局面再次稳定。

谢引晖面无表情地站在血海之中,加速调息。

边上一名中年修士靠近与他耳语道:“先生,这些小把戏顶多只能拖延。寻不出破局之法,我等断然支撑不到明日。还是早做打算,从长计议。”

谢引晖说:“等。”

“等什么?”中年男人手中剑光一斜,难掩急切道,“我们的人要明日下午才到!映蔚那边的兵马再快,如何也得明日早晨。继续与这群妖兵在此周旋,死伤不知光辉有多少。那帮丧尽天良的妖族,若去远处抓捕人族押来要挟,凭我们几个人手,哪里能阻?先生您的身体又能支撑得了几时?趁现在还有余力,我等先送您出去!莫要强求了!”

确切来说不算是如果。

知道谢引晖亲临,大好的机会,那帮妖将能放过城里的人族?早已开始满城搜捕,闹得人人自危。

谢引晖无动于衷:“我一退,你们挡不了片刻。守住城主府,待我师侄斩杀犀渠。”

“您师侄——”中年男人心道,又是哪里冒出来一个不知深浅的师侄,撂下这样的大话!蛊惑得他们城主都轻重不分了。

又及时克制住,将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提着剑闷声道:“我去助她!”

“你别去。”谢引晖将人拽住。

中年男人刚要问什么,谢引晖补上一句:“你不行。碍手。”

中年男人:“……”

谢引晖解释说:“她是剑主。”

他好似在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

中年男人盯了他半晌,才面色古怪地追问道:“什么剑主?”

“山河剑的剑主。”在这万难的危急时分,谢引晖提到倾风,还是会慷慨地多说几句,甚至极力扯动着唇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人境出了一名剑主。”

中年男人脱口而出:“您不是被骗了吧?”

谢引晖浅浅瞥他一眼,无意与他争辩,表情虽未变化,可是心情明显地不悦起来。

远处一道焰火冲上天际,红绿的火光在天空中拉出一条灰黑色的尾巴,正是依北城提早约好的信号。用以警示众人,妖兵们劫掠了一群人族正在朝城主府靠近。

“我这张嘴!”中年男人气得想抽自己嘴巴,懊恼道,“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谢引晖仍是那副安然不动的模样,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指尖一根细长的木须连通地面,吸收着泥土下树妖的妖力。

对面的妖兵也看见了燃起的信号弹,听见高空飞禽的传信,重整旗鼓想要再杀。

视野所及处皆晃动着兵戈的寒芒。

中年男人见局势大为不利,那点虚张出的声势维持不了这个场面,带着点请求的味道说:“先生,您先走吧!这大门我等替您守着,只要我留口气在,定然不退半步!”

谢引晖说:“去哪里?他们人多,我们人也不少。何必退?”

“哪里来的人!”中年男人脚步一错,挡在他身前,当他是见了鬼的眼花,“您来昌碣,一共只带了我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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