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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次次灵帝心魔横生之际,需要越之恒的冰莲血来压制,也只是脱壳的魂灵,并非灵帝本尊。

宫人带到以后,便退了下去。

越之恒走入殿内,面色如常恭敬行礼:“陛下。”

殿内纱帐翻飞,灵帝宫内远比宫外还要冷,殿中没有生炭火,四处摆设透着一股威严之意。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纱帐后,竟然端坐了一个人影。

这是灵帝第一次以真身相见,这位传闻十重灵脉的天才帝王,坐在王座之后,冷冷打量越之恒。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似檀香,又似腐臭。殿内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反而令越之恒的心沉了沉。

以往就算是魂灵,越之恒也能感觉到灵帝的威压,然而灵帝回归真身,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哪怕只有一重灵脉的压制,也是天地之差,如果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可能,灵帝早已突破十一重灵脉了。

灵帝笑了笑,声音意外比魂灵之时和蔼,却令人遍体生寒。

“越卿,可还记得东方既白。”

沉晔在宫外等到傍晚,才等到越之恒出来。

这样的事他经历过一次,生怕越之恒再次重伤,但情况被他想像的好,越之恒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只不过眼底暗沉,比外面的天幕更甚。

越之恒道:“走罢。”

今日本就是寒酿节,要与家人温酒吃饭,彻天府臣早已下值。越之恒接过沉晔手中的披风披上,让他也回家。

回到越府时,已经入夜,天上下着雪,府门口颤巍巍亮着两盏灯笼,越之恒驻足看了一会儿,没有去越清落院子里,反而去了器阁。

越老爷子也听闻他被传召之事,他看着面前的长明灯,让越之恒进来。

“你见到灵帝本尊了?”

“是。”

越老爷子抬头看他。

这个名义上的长孙,神色冷凝沉静,肩头落满了雪。越老爷子已经年迈,因双腿残废,显得老态龙钟,但眼前的青年,高大英俊,远比当年的自己和长子还要出色。

越老爷子知道越之恒没有大事不会找自己,他亦听过方淮闹下的乱子。

当年选择越之恒的时候,从没想过他能走到今日,远比其他世家子嗣优秀太多,亦远比想像中还要沉稳可靠。

越老爷子默然片刻,问道:“情况有变?”

“嗯。”越之恒声音冷然,闭了闭眼,“灵帝已经不是十重灵脉的修为,要么已经突破十一重,要么……”

他没有说完,越老爷子却也明白他话中之意,只觉不寒而栗。

古籍记载,十二重灵脉,便可化神。

越之恒的意思,是灵帝离十二重也不远了,或许只差一步,便可成神。这样一个怪物,世间真还有人能对付他吗?

越之恒看向房内,那盏亮着的长明灯,远处,还有另一盏微弱的灯。

越老爷子也看过去,小的那盏灯,是越之恒十六岁那年,坚持要给哑女点的,也是他们的条件之一。

当年他告诉那个一身伤痕的少年:“灯灭人死,再无轮回。”

那少年鲜血淋漓从灵池中爬上来,闷笑,毫不在乎:“行,但我还要点一盏。”

随后两盏灯,伴了他这个老人十年。

雪并不大,在窗外映上点点影子,斑驳杂乱。越老爷子知道这个坏消息意外着什么。

虽然越之恒当年仿佛不在乎最后结果如何,但这么多年,他省着莲纹,是很想活下去的。

十一重灵脉的灵帝,已经让越之恒活下去的机会渺茫,何况现在快十二重的修为。

越之恒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越家亦将倾。

“当年东方既白带走的主杀菉,在渡厄城出现了。”越之恒收回视线道,“灵帝命我取回来。”

很少有人知道,东方既白当年有那样的下场,不仅是因为日益嚣张的态度,还因拿到了主杀菉。

总归没有比十二重灵脉更坏的消息了,越老爷子神色还算平静,他问:“什么时候动身?”

越之恒沉默了片刻,道:“后日。”

“老夫可以替你送她离开。”

“不必。”越之恒抬眸,声音平静,“我自己来。”

越老爷子摇了摇头:“你可以送她离开,却无法令她死心。她早就对越家动机有所怀疑,你不在这两日,你猜她做了什么。”

越之恒没接话。

苍老的脸笑了笑,有几分无奈:“她趁你不在溜出府,查曲揽月去了。若非我早派人通知了一声,曲揽月说不准还真会露馅。御灵师,竟也能如此厉害。”

若非是老爷子的器魂跟踪,也说不准会被湛云葳察觉。

“少年可叹,人才辈出啊。”老爷子说,“你若割舍不下,她还会查,还会回来。”

良久,越之恒道:“不会的,我不会让她再回来。”

他走入风雪之中:“下次再见,她只会对我执剑。”

若是以前,越之恒说这话,越老爷子不会信,可今日他信。

湛云葳再留下,必定会死在灵帝手中。那女娃的命,越之恒比谁都在意。

十年来,越之恒冷下心肠去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成功。

雪花洋洋洒洒,越府亭子里却十分热闹。

四处燃着炭火,桌上温着酒,府中梅花开了,映衬着灯光,温馨又好看。

越无咎已经醉趴在桌上,他酒量最差,口中还喃喃道:“我将来一定是最厉害的剑仙。”

越怀乐撑着下巴,也快要人事不醒,闻言口齿不清嘲笑道:“阿兄,你还差得远呢。”

哑女坐在一旁,安静地微笑,这是她和家中弟弟妹妹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寒酿节。

管事送来了许多好酒,没有越老爷子在一旁,少年少女们的年纪本就不大,氛围很是和乐。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越无咎几乎把少时的糗事都抖了个干净。

最后连湛云葳都撑着下巴,眼神迷离。

只有哑女始终端坐。

——她体质特殊,不会醉。

越清落怜惜地替枕着胳膊的湛云葳掖了掖身上的披风,刚发愁怎么将这几个醉鬼带回去,就看见梅花树下,一人远远走来。

越之恒扫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几人,视线最后落在湛云葳身上。

他也是第一次见湛云葳醉成这样。

以往她在越府很是警觉,可不知不觉间,交付的信任越来越多。

越清落替湛云葳解释:葳葳一开始没喝这么多,大家都打算等你回来。可今年寒酿节的酒极好,分外醉人。

越之恒叫人来把越怀乐和越无咎带走,自己俯身抱起湛云葳。

越清落想跟上,越之恒却道:“阿姊,我晚些再送她回来。”

越清落只好停下脚步。

今夜还是没有月亮,梅花丛中却一路亮着灯。

寒酿节的酒本就是温身之意,湛云葳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有人背着她,缓步行走在落雪和花香之间。

越之恒走得很平稳很慢,几乎她一动,他就觉察到她醒过来了。

湛云葳两辈子都没机会喝得这样畅快淋漓,醒了,却没彻底清醒。

越之恒听见她言辞含糊地说:“越大人,你回来了啊。”

他低声应:“嗯,你等了我很久吗?”

“不久。”她将下巴放在他肩上,“欸,天怎么黑了?”

越之恒笑了笑:“因为很晚了啊湛小姐。”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越大人,你上次这样背我,还是很多年前。”

“你记错了。”

湛云葳慢慢阖上眼,没有记错。很多年前,越之恒背着她一起走在月光下,两人相看两相厌,他冷冷淡淡道:“你且忍忍,我活不了多久。”

而今想起来,却有几分令人难过。

越之恒感觉她脸颊贴着自己,声音越来越低:“越大人,你这辈子,一定要活久一点。”

他望着前方,没有应她,大雪落了他们一身,此刻仿佛白头。

湛云葳声音越来越轻,含糊道:“你、你离开王朝吧越大人,留下没有好下场的。”

越之恒知道她现在是个醉鬼,于是说什么都应。

“好。”

她说:“我不想与你为敌。”

越之恒手臂托了托,令她更安稳一些:“我知道。”

她朦胧间,只觉得他好说话极了,最后语调近乎呢喃:“我、我在努力了,清落姐的药,我就快找到。”

这句话令越之恒停下脚步,那日在寒潭洞中,少女亮晶晶的眼,仿佛历历在目。

他终于知道湛云葳这段时日,到底做什么去了。

她吃了多少苦,才匆匆在他生辰前,来到越府。从他们初见,到如今已有十二载。

漫长的十二年里,越之恒从没有过一刻,觉得这一生能和她有交集,然而她已经做了比他想像还要多的事。

她闭上眼,彻底睡过去:“越大人,三分若不够,你什么时候,才能十分……”

越之恒闭了闭眼,低声道:“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