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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很冷清。

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住,一间被布置成了书房,地上铺着材质矜贵的羊毛地毯,有时候办公晚了就地一滚就那么睡了,好像从前只睡特制床垫的那个顾平芜根本是另一个人。

客厅里没装电视,原因无他,她没时间看,新闻也大都从网络上获取,或者有助理定期整理汇总到她手机里。

以前她无所事事上着学,并不明白池以蓝怎么可以每天都那么忙,总是大半夜才回来。现在懂倒是懂了,却也晚了。

原来当老板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任何决定的风险都得自己担着。

从前她花钱不心疼,反正爸妈都纵着她,可自从跟着卢湘从家里出来,事无巨细都是母女俩商量着来,她这才知道原来单是要体面地活着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渡过一段比较艰难的时间后,手头虽然和从前一样宽裕了,也本可以恢复到和从前相差无几的生活,她却总是会后怕。想来想去,总想做点什么,却不知该做点什么。

没了家里人的左右,她从S大退学,照自己的喜好申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建筑系,最初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想起池以蓝说过,国内没有能设计板场的好设计师,也没有能造好板场的施工团队。

那时候她的愿望还很单纯,以为自己在不久后的某天一定能够和池以蓝重归于好。

因为相信他心里有她。

可原来没有。

这些年,哪怕透过旁人给过一声问候也好,都没有。

可在茶余饭后,他的很多事她都听说。他终于对自己大哥下手报复,他逼宫老爷子成了启东集团的实际掌权人,他众叛亲离,却终究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狼。”顾平谦有次给她打电话时如是评价。

而她哽住喉咙,无言以对。

她花了很多时间才能渐渐明白,原来池以蓝说的话是对的,他心里太深的沟壑,装着太多的东西,他将每一样都放在了她前面。

他不是不曾对她情深,只到底有限。

对池以蓝而言,即便豁出毕生深情,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不能更多了。

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么简单,多情却被无情恼,如此罢了。

第二天早上,未及睁眼,她就接到程方原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她一句话:“周扬催我签项目合同,你的意思呢?”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答:“你昨儿不是说你接了吗?”

“只是意向。”程方原道,“如果要考虑到周扬的老板,毕竟要问过……”

“正常干活儿罢了。”

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冷静,也很无所谓,程方原愣了一下,又听那头道:“我没什么,又不是仇人,话说回来,他再怎么样,不还是我六哥?青梅竹马呢,我怕什么?”

程方原笑了一下,欣慰地点点头道:“那就好。”

*

滑板场工程在十月中正式开启。

池以蓝飞过来时,工地还很静悄悄。

他和周扬进去巡视了一圈,发现里边只有几个工人在搬来搬去像是布置什么,完全没有动工的迹象。

池以蓝诧异道:“不是说今天开工?”

“是。”周扬低眉顺目地答。

“?”池以蓝在原地站着,仔细打量了一遍,“人呢?”

周扬说:“哦,程方原那边的图纸已经交给我们看过了,不错,现在主要是施工的工具,他们说自己制作,还有这个……眼看着入冬了,那边需要搭一个保温棚,做哪块水泥就在哪搭,不然成不了。对了,除此之外啊,咱们这边还得联系场子去订做一批水泥,配方不一样,没法量产,对了,还有那个什么湿喷……”

池以蓝默不作声地看着周扬,直到对方感受到凉意,闭上了嘴。

池boss静了半晌,负手而立,淡淡给出了一个评价。

“这个程方原,说去国外学手艺,是真学了不少东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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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一时分不清这话是褒是贬,识趣地紧闭双唇。

池以蓝回身找门,半晌没从围墙里分辨出哪个是门。

周扬连忙一步蹭过去引路,偏头瞧见老板正低头看着自己雪白板鞋上的灰尘,不禁心里一个哆嗦。

幸而池以蓝尽管心里有点烦,却没到迁怒于人的地步,只想快点从这片乌烟瘴气的工地里出去。

等到了车上,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声图纸发我,就开车走了。

因为偶尔会飞过来出差,狡兔三窟,总归得留下个落脚的地方,他很早就有吩咐周扬在上京置下房产。

百十来平的大平层,家具齐全,定期有人上门打扫,以便他哪怕偶尔过来时也能够马上舒服地入住。

虽与在海市的老巢不能相比,一个人住倒也绰绰有余。

他到家已是黄昏,打开电脑查收邮件,果然看到设计图纸。

翻了翻,最初对程方原“事儿多”的怀疑渐渐消失了。

板场的设计很新颖,不是烂大街的那种图纸。

他看下来,却没来由觉这设计图哪里有些似曾相识。

图纸中,广场区的部分,路沿边缘都是斜的,是很外国的路沿,非常方便豚跳,尤其是初学者。而且整个区域并不是通俗的矩形,这也意味着滑板的线路变得很丰富,连接波浪道的地方也做得极其流畅。

他没有办法不想起多年前那场对话。

——“想做个海市最大的室内板场,专门辟出一块区域,既要路线有趣不流俗,还要道具设置安全,最好是让初学者也能感到放松的。”

——“那得做成户外的那种广场区吧,最好是……有curb(马路沿),国外的那种,边缘是斜的,可以Ollie(豚跳)出去。”

彼时,小丫头躺在他怀里亲昵抓着他手臂,畅想板场时说出来的近乎孩子气的话,竟还历历在目。

他下意识去寻找设计师惯常会在图纸上留下的签字或是LOGO,而后,缓缓僵住动作。

在很难被注意到的角落里,写着一个字迹陌生的、行草体的“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