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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伯诚心不收,推来推去显得虚伪,季绾知晓老者喜欢吃酒,便让弟弟用修金去集市上买来几斤牦牛肉,打算回去后腌制成酱肉,给齐伯做下酒菜。

临近打烊时,她简单收拾诊台,听外间传来母亲的招呼声。

“夫人里面请。”

何琇佩引着一对主仆走进诊间,对站在窗边的季绾道:“绾儿,这位夫人产后乳汁不下,有些发热。”

季绾点点头,请妇人打扮的女子入座。

女子丰腴匀称,身穿潞紬云英紫裙,鼻尖一点痣,媚而不妖,是会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色。

跟进来的侍女站在女子身后,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白猫。

观主仆打扮,非富即贵。

季绾先询问了女子病证的表征,随后素指轻搭女子腕部,“夫人是乳汁不下还是乳汁不通?”

女子笑问:“有何不同?”

“前者气血两虚,试夫人脉象,血不亏而气郁,应会乳胀作痛,乳汁不通。”季绾挽袖探向女子胸前,“可方便?”

女子松开衣襟,落落大方。

半晌,季绾收回手,写下方子,“夫人按着方子服用一个疗程,切记按时服用。”

女子盯着季绾,又看向她的字迹,“春桃,赏。”

身后的侍女拿出足有二十两的银锭子放在桌上。

见过出手阔绰的,没见过如此阔绰的,季绾拿起银子想要塞回去,“使不得。”

侍女春桃扶女子起身,“贵人赏的,哪儿能退回啊,季大夫收着吧。”

主仆二人带着白猫抓药后离开。

何琇佩叹道:“不知那夫人是何来历,好生贵气。”

简直是贵气逼人。

季绾站在医馆屋檐下,望着女子弯腰钻进马车,徐徐道:“娘,她们是宫里的人。”

何琇佩大为震惊,“何出此言?”

宫里的贵人配有太医,怎会来民间寻医问诊?

“那侍女抱着的白猫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

季绾学医,对药材的气味极为敏锐。龙涎香味道特殊,不难辨认。

宫里可用龙涎香的人,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太子。

民间早有传闻,皇帝爱猫,想来这女子多半是得宠的宫妃。

若真是宫妃,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季绾左手搭在右腕上,无意识地收紧。

打烊后,何琇佩还要留在医馆对账,季绾让季渊陪着母亲,自己背着药箱去往沈家,照常为乔氏针灸,却发觉乔氏无精打采的。

“婶子哪里不舒服吗?”

一旁的杨荷雯接了话,“今日老四来送冰,招呼不打就离开了,惹娘伤怀。”

对于沈栩,季绾不愿沾惹半分干系。

乔氏瞥了长媳一眼,“就你话多。”

杨荷雯不乐意了,哼一声靠在墙壁上。

二郎媳妇曹蓉倚在门边嗑着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老四还是有心弥补,回头科举考个状元,说不定连带着将咱们家也报答了。”

杨荷雯翻个白眼,“咱娘最疼他,往前有稀罕宝贝,哪回不是让他先挑?是该弥补咱家,但指着白眼狼报恩,做白日梦吧。”

乔氏扶额,脑仁嗡嗡的,“太闲了就去帮老三媳妇烧饭。”

话音刚落,三郎遗孀潘胭急匆匆跑进来,面色慌张。

附近一带的排水沟渠堵了,经人掀开,发现里面多出一具尸首。

兵马司来了人,正在用酒糟和醋处理尸首进行初检。

季绾扶着乔氏赶到时,被邻里堵在人墙外,恰好听见仵作的分析:“尸身未超过两日,致命伤在头部,头骨未碎而皮下血肿......一对虎牙完好。”

季绾心中一紧,听起来,此番作案手法与柳明私塾那起学童谋杀案极其相似。

愈发扑朔迷离。

兵马司的官员沉思,这很可能是一桩连环凶杀案,看来要越过兵部和刑部,直接上报给大理寺和通政司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大官署均来了人,六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五人,君晟也在其中。

与君晟并肩走来的男子,挺秀停匀,隽爽温润,仿若黄昏一抹月白。

此乃兵部侍郎之子贺清彦,现任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已稳坐大理寺的第二把交椅。

季绾离得远,不知两人在商讨什么,估摸是熟识。

等官兵疏散附近百姓,季绾扶乔氏回到沈家,坐在院子里听着沈家人七嘴八舌的猜测。

日暮四合,残阳如血,整座巷子透着阴森诡异。

乔氏拖着季绾,一心想等君晟前来。

看出她的心思,季绾暗暗摇头,起身告辞。

乔氏无奈,“让大郎送你回去。”

被暮色的恐惧支配,杨荷雯抖抖手臂,主动催促丈夫麻利些,“绾儿都到门口了。”

虽说对附近再熟悉不过,可换作哪个姑娘会不惧怕?

季绾倒是心态寻常,正要加快步子离开,忽见巷子一头走来一道身影。

曛黄渐暗,那道身姿嵌在斜照的光影里,莫名让人心安。

杨荷雯拉了拉没眼力见的丈夫,合上房门,让一对男女独处在幽静的巷陌里。

背后传来“咯吱”的合门声,季绾听见乔氏的一声唠叨,恍恍惚惚不大真切。

她看向来人,竭力忽略掉自己乱糟糟的心绪,主动问道:“案子可有眉目?”

沈家隔壁院子的墙角种了一棵合欢树,粉白绒花经风吹落,淅淅索索飘旋半空。

周围有细流水渠,几只流萤盘旋上升,与绒花为舞。

君晟站在季绾一步之外,“死者是名男伶,不是附近一带的住户。案子由大理寺少卿贺清彦全权接手。”

由大理寺少卿亲自接手的案子皆是大案、疑案,季绾不懂办案,也能了然,案子远比看到的复杂得多。

“大人与贺少卿很熟?”

“你是在偷偷打量我,还是在打量贺清彦?”

季绾语噎。

君晟不笑时,沉着清绝,不怒自威,可与贺清彦低头耳语时,整个人是松弛的。

季绾确确实实有在暗中观察他,可面对“质问”,羞于承认。

凝滞了会儿,君晟迈开步子,“送你回去。”

两人走在诡异寂静的小巷中,季绾低头盯着青石板路,余光可见两人衣袖相擦。

蓦地,额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捂住。

一户人家的墙头伸出半垂不垂的带刺枝叶,君晟捂住季绾的额头,将人向后带了些。

季绾不防,脚跟踩到君晟的皂靴。

“抱歉。”

她快速退开,看向黑色皂靴上自己留下的清晰脚印。

替他擦去不是,不擦也不是。

君晟没在意,还伸手为她拿掉嵌在发间的粉白绒花。

可绒花像棉絮,难以摘除,季绾眼看着君晟的手在她发间一点点下移,移至她垂腰的发梢。

绒花被戳成豆大的圆球,于修长的指尖弹开。

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季绾捋了捋那绺长发,别向耳后,点头致谢,水粉面颊透出一点红晕。

君晟垂下手,指腹还有发丝顺滑的触感。

“贺清彦与我师出同门,比我早一日拜师,拜在前任大理寺卿盛聿的门下。”

“嗯?”

他不提,季绾都快忘记自己主动提起过贺清彦这个人。

不过,两个高门子弟拜在前任大理寺卿的门下,该是自小对侦查案子有兴趣吧。难怪后来一个做了大理寺少卿,一个虽入通政司,掌奏章和申诉文书,却愣是取代了厂卫的侦缉职权,成为替天子调查秘辛大案的近臣。

临到自家门前,季绾站定,“多谢大人相送,慢走。”

君晟站在巷口,凝着她的背影,在她快要远去时,忽然开口:“季绾。”

“怎么?”

“记住盛聿的名字,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

季绾对这个名字极为陌生,自十岁入京,大理寺卿早已换了官员,但恩师如父,君晟想让她记住这个人,是想让日后的妻子也间接视盛聿为父吧。

“那位盛大人告老还乡了?”

“已故。”

季绾怔然。

君晟垂在衣袖中的手微蜷,没再停留,转身离开,身影与溶溶月光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