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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铺上传来细微声响。

季绾探出脑袋,借着淡月捕捉到那抹背对她侧躺的身影。

身上盖着从她这儿“夺”去的棉被。

怪异感划过心头,季绾扯过床上的喜被盖在身上,枕着一只手臂,盯着那道被月光轻吻的背影。

有种被呵护的感觉......不是错觉吗?

次日晨露油润小院作物,丝瓜半压篱笆架,偶有雀鸟落在架子上,唧唧喳喳满院吟响。

君晟醒来时,不见了季绾的人影,他坐起身,被子滑落在腰上。

屋里飘着菊花香,有助眠之效,应是季绾在晨早熏的香。

君晟按按眉骨,难怪会睡到天色大亮。

少时在太师府,有严母督促,自记事起,习字读书、练武强身,没偷闲过一日。后来科举入仕,养成了寅时晨起的习惯,更年未变。

静坐了会儿醒脑,他起身梳洗,走出厢房时闻到浓浓的炊烟味。与在沈家不同,这里没有抱怨和斗气,安静享晨光。

看见在院子里晨练的季渊,君晟走过去,“姐姐呢?”

怕君晟看不懂手语,季渊带他走过穿堂,来到后院。

后院种了很多瓜果,还种了不少鼠茅草,一直蔓延到东北角的鸡棚内,一身红衣的季绾听到动静直起腰,跨出栅栏,快步来到君晟面前。

“可见过新鲜的鸡蛋?”

锦衣玉食的长公子,必然没有亲自掏过鸡蛋吧。季绾仰着脸,笑盈盈递出两个鸡蛋。

“没见过,吃过。”君晟接过,用另一只手摘掉落在她发间的飞絮。

季家的早膳相比平时丰盛许多,一家五口围坐一桌安静用饭,被迫旁听隔壁人家鸡飞狗跳的争吵声。

“你个没良心的,成心祸害我们家啊!”

“你今天不把房契要回来,就别进我们家的

门!欠下的债,自己想辙去!”

隔壁老太哭得撕心裂肺,老翁歇斯底里,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何琇佩对女儿、女婿解释道:“隔壁姑爷鲁康洪跟人学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债,偷了廖家老宅和商铺的房契拿去抵押,被老两口恨上了。”

这事刚传开,街坊邻里都替廖家不值,招了这么个败家的赘婿。

季砚墨叹口气,“廖家老两口托我去周旋,帮他们把房契要回来,这事好办也难办。房契是老两口名下的,鲁康洪算是偷窃,可难就难在,债主家有个正六品的百户,不好惹。”

君晟从不打听别人家的闲事,何况是没有过交集的廖家,却在听到季砚墨的话后,主动揽过这一闲事,“房契的事,交给小婿吧。”

“嗐!不麻烦贤婿。”季砚墨不过是在闲话家常,没打算劳烦君晟。

“无妨,一句话的事。”

季绾有些食不遑味,替廖娇娇感到不值,然而,劝也劝过,还差点伤了多年的姐妹情分,可廖娇娇畏惧人言,宁愿不痛快,也不和离。

自己一个外人,能过多干涉吗?

“爹,娘,你们也同廖伯和廖伯母一样,觉得廖姐姐不该和离吗?”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沉默。和离是他人家的私事,哪轮得到他们插嘴。

季绾看向君晟,以目光询问。

君晟淡淡道:“不该和离,该休夫。”

**

后半晌,君晟应天子之邀入宫观棋。

承昌帝技艺高超,任命了诸多棋待诏,当中棋艺最精湛的当数贺清彦。每每与贺清彦对弈,承昌帝都会酣畅淋漓,偶然兴致勃然,还会招棋艺高超的臣子们入宫围观,再一同复盘探讨切磋。

大理寺卿年迈将要致辞,贺清彦是最有望继任的人选,一旦继任,也会是继君晟之后第二位未满三十而跻身九卿的臣子。

君晟入宫伴君左右,季绾闲来无事去往廖家铺子寻廖娇娇说话儿,谈及偷窃房契一事,季绾郑重道:“只要姐姐下定决心,绾儿还有其他证据可拿给姐......”

“不了,绾儿。”廖娇娇忽然抓住季绾的手,让她抚脉。

脉搏的跳动“灼烫”了季绾的指腹。

廖娇娇红着眼眶哽咽道:“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季绾冷声道:“他不配为夫,更不配为父。”

话落,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季绾扭头看去,眸光骤寒。

鲁康洪拎着食盒走进来,瞥了一眼季绾,“呦,绾儿也在呢,大婚才几日,怎么不老实在婆家呆着?不会跟婆家闹别扭了吧?你的性子啊,该改改。”

季绾懒得与赖皮周旋,与廖娇娇打过招呼后,起身告辞。

廖娇娇送她到门口,返回铺子里间后,肃着面容逐“客”。

“做你该做的事去,别来铺子晃,我嫌丢人。”

鲁康洪硬拉着她坐到小榻上,伸手覆住她的腹部,“房契我会想办法拿回,你别气,当心动了胎气。”

说着,他蹲到女子面前,抱住她的腿,“以前是我混账,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不与临街米行那婆娘来往。娇娇,原谅我吧。”

廖娇娇蹬他,他嬉皮笑脸耍无赖,隔着裙摆啃咬她的腿,“以后别与季绾来往,那丫头心思深,没好心眼,看不得别人好。”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廖娇娇打得掌心泛红,却并非调情的玩闹,“绾儿是我最好的姐妹,你休诋毁她。滚蛋!”

脸颊火辣辣的,鲁康洪捂住脸磨磨牙,没再吭声。

另一边,季绾在娘家等来君晟,与他一同回了沈家。

进门时,陌寒和蔡恬霜正带着馨芝在后院切磋武技。

观馨芝拳脚,兄妹二人可以确认她没有吹嘘自己的功夫,实打实是个练家子。

季绾从廖家铺子带回糖水,分享给他们,恰遇杨荷雯拎着木桶来后院打井水。

一见几人吃独食,杨荷雯笑了笑,目光落在馨芝身上,话是对着季绾说的,“不是嫂子多管闲事,太宠着下人可不行,容易蹬鼻子上脸,光吃不干活。”

季绾觉得打赏自己人无需其他人同意,“嫂子说的哪里话,咱家新架的篱笆、修葺的灶台、新耕的菜地,还有墙角堆放的柴,馨芝都出了力,怎么能说是光吃不干活?”

杨荷雯一噎,摆了摆手,“行啊,多副碗筷的事,至于变脸伤和气吗?”

“哪里伤和气了?是嫂嫂误解了。”

听着轻轻柔柔的语气,杨荷雯更烦闷了,一个曹蓉不够,又来一个季绾,统统给她添堵,“傍晚了,过来一起烧饭吧。”

馨芝立即上前,“奴婢洗把手,这就过去。”

虽是身手矫健的女子,可身世凄楚,家中欠债,馨芝哪里敢得罪雇主的大嫂。

可杨荷雯不稀罕也不买账,敛着气性稍稍拔高嗓子,“咱家烧饭的都是儿媳。”

季绾淡淡笑道:“以后不是了。”

“你......”

季绾笑着,看似温柔没有棱角,实则性子倔,不轻易屈服忍让。

站在窗边的君晟饮口茶,提了提嘴角。

入夜,新婚小夫妻各居一室,季绾在门缝里窥见对面书房熄了灯才安心入床帐,拿出拨浪鼓抱在怀里。母亲说她幼时夜里哭闹,只要听见拨浪鼓的声音就会破涕为笑。久而久之,这个泛旧的拨浪鼓成了她的枕边物,没有它在,就会睡得不安稳,可奇怪的是,昨日回门,她忘记携带,却依旧一夜安睡。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难不成,年岁到了,无需它的陪伴?

想了想,季绾将拨浪鼓放回炕柜,掖起被子试着独自入眠,可原本沾到枕头就能入睡的人,梦魇一整晚。

梦里马蹄声声,颠簸不已,她无法感知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漫无边际,直到有人将她唤醒。

清早的光缕映在半垂的大红喜帐上,季绾睁开眼,入目是一道站在晨曦中的身影,正弯腰轻唤她“念念”,像是穿透光影的屏障,在梦中安抚她不要怕。

季绾眨了眨眼,有些头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待意识回笼,慢吞吞坐起身,没有留意到被子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玉肌。

玉肌上还有被褥压褶的痕迹,浅浅一条细痕晕染开红晕,仿若一缕红霞映雪。

君晟眸光微动,别开眼替她拢了拢松开的寝衣。

季绾后知后觉,低头嘟囔一句“我自己来”。

窗外雀声婉转,驱散了梦魇带来的彷徨。

君晟问道:“梦见什么了?”

季绾摇头,“我不清楚。”

每个人都有光怪陆离的梦,可季绾每次梦醒都说不清具体的梦境,像极了掉入深井的人,不知身在何处,唯井口一轮触不到的明月相伴。

今日要为德妃复诊乳痈,季绾用过早膳,坐在后院里,边翻看医书边等着德妃派人来接。

君晟没有阻挠,目送她带着蔡恬霜乘车离去。

“陌寒。”

“卑职在。”

“派人去跟范公公打声招呼,让他在宫里照应一些。”

御前大太监范德才,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掌舵人之一,连喻皇后、龚贤妃都要礼让三分的人。有他照应,可保季绾进退自如。

金秋将至,梧桐落叶,飘落旋舞。宫廷甬道两侧,涓人低头洒扫,偌大宫阙可闻风吹枝叶飒飒声。

季绾随春桃步入戒备森严的宫门,无意瞧见两道身影自宫门走出,后面跟着两排东宫侍卫。

两拨人相对而行。

在宫里谨慎驶得万年船,季绾是想目不斜视,却太过熟悉那道高挑身影,不禁慢了步子。

同样远远瞧见她的沈栩慢了下来,目光黏在她的身上。

短短几十日,谈婚论嫁的男女,在巍峨的宫阙相遇,成了陌路人。或许经年后会顶峰相见,也或许会有一方黯然离场。

送沈栩出宫的馥宁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扬起逐烟眉,“那女子是何人?”

沈栩收回视线,“不认识。”

“不认识还盯着人家瞧?”

馥宁公主换下男装,穿了一身华丽长裙,发髻高耸,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栩没回应,步子飞快,在与季绾擦肩时,未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