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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御花园

假山的三层阁楼上,姚宝林身穿大红宫装,坐在挑廊的阑干上, 哼唱着最拿手的小曲。

一众妃嫔、宫人随帝王站在假山下,惊恐地向上张望。

除了正宫娘娘,其余妃嫔不可穿大红色,何况是六品的宝林。

姚宝林之举, 无异于在追寻飞蛾扑火一刹的秾丽美艳。

君晟带着季绾赶来御花园时, 姚宝林刚好哼唱完一曲。

曲终,悲凉。

秋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和垂腰的长发, 女子骨相摆在那,即便面容有损,也撑得住容颜, 只是太过消瘦, 没了珠圆玉润的美感。

承昌帝肃着面庞仰头, 没有失了帝王仪态,他看出女子的绝望, 却无能为力。

无力给予她真心。

淑妃等人伴在一旁,嘴脸各异, 唯独德妃浮现轻愁, 叹后宫之人可悲。

或许有人会觉得姚宝林是在担忧前途,才会绝望想不开,但与之斗了多年的德妃知道,楼上的女子是个傻子。

身为替代品, 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贪婪地想要帝王的爱。

连三岁孩童都明白的道理,爱强求不得, 为何非要执拗较真呢?

季绾望着不准侍卫靠近的红裙女子,深感无力。

女子被缺失的爱吞没了理智,可不愿给予她爱的男子冷情理智的可怕,站在人群中没有半点失态。

君晟越过季绾来到承昌帝身侧,“陛下想保还是弃?”

承昌帝未从姚宝林身上移开目光,讷讷问道:“有区别?”

“保,可以假话哄下来。”

快要碎掉的女子,无外乎想要感受到帝王的真情流露。

可帝王吝啬到哄都不愿再哄。

是失了耐心吗?

帝王对嫔妃的耐心,微乎其微。

贤妃看热闹不嫌事大,仗着身份走到帝王的另一边,仰头拔高嗓音,“姚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何必想不开?”

姚宝林俯看假山下的一众人,抬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噤声。

周遭安静下来,她绽开笑,“陛下可将臣妾当成过一个人?”

而非替代品。

被当着众人的面几近剖析心底的情愫,承昌帝负手缄默。

缄默亦是回答。

姚宝林了然,却在亲耳“听”到答案后,心中不可抑制的钝痛。

她永远记得帝王在初见她时,眼中迸发的惊喜,可那一刻,心动的只有她。

“是臣妾太贪心,早知如此,当初合该封心锁爱。”

若凭借圣宠为自己谋路,发展人脉,狡兔三窟,不至于无路可走。

“罢了,当臣妾痴心妄想买了个教训。”

她晃了晃悬空的双脚,静静感受风向,又深深凝了一眼楼下的帝王,在一片惊呼中纵身跃下。

“啊!”

“啊,跳了!”

身体下坠,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闭上眼。

却在下坠的一刹,被人拽住裙带。

孔武有力的御前侍卫单臂抓住她,整个提起,带回阁楼内。

众人舒口气的工夫,只见帝王转身淡淡道:“送去冷宫,严加看管,以儆效尤。”

在场的人,无不哗然。

在将人救下后,帝王没有如往常那样出言安抚,而是惩一儆百,不允许再生闹剧。

这是何等绝情。

不停挣扎的姚宝林瞪大眼,在不可置信中崩溃。

季绾无力地靠在君晟的手臂上,望着帝王决然离去的背影,深切感受到皇家的薄情。

君晟揽住妻子,斜睨同一方向。

无情帝王家,不闻旧人哭,即便拥有过真正的盛宠,也难逃黯然退场的命运。

师母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孤注一掷送女儿逃离。

“念念。”

“嗯?”

“咱们走吧。”

季绾是皇帝传入宫里的,该去查看姚宝林的状况,可君晟牵住她的腕子,大步带她离开了皇宫。

他当年带走的女娃娃已摆脱被困宫阙的命运,没必要再见识后宫的悲凉。

德妃看着小夫妻走远,心中异样,不是嫉妒,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她当年坚持入宫,不为情爱,只为权势。

这是她的选择。

没觉得对或错。

**

回去的路上,季绾看向对面后仰闭目的君晟,“咱们这么回去,会不会触怒陛下?”

“不会,陛下不会对一个失宠的女子一再示弱。”

季绾沉默,从话本里读到过嫔妃被打入冷宫受尽折磨的桥段,但没有亲眼见过,感触不深,直到次日被范德才带入冷宫为姚宝林治脸才有了切身体会。

偌大的院子,荒草丛生,房屋几间,多年不修葺,瓦破窗漏,凛冽的风中有歌声传来,不知是当年哪位盛宠一时的美人在展现歌喉,变得疯魔。

幽幽歌声在白日里都显得凄厉。

范德才提醒季绾小心脚下的坑洼,随后带她走进一间破旧不堪的偏房。

屋外璀璨的秋阳衬得房内更为暗沉,季绾跨进门槛,瞧见姚宝林静坐在墙角,曲膝环着自己。

季绾放下药箱,慢慢蹲到女子面前,抬手捋了捋女子凌乱的长发。

初见在吟玉楼的烟火宴上,出尽风头的美人枯萎得形同院子里的草。

“娘娘可否抬头,让臣妇查看一下伤势。”

姚宝林埋头在膝上,“我还抬得起头吗?”

季绾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温柔地抚着她的碎发,不会以奚落和嘲讽,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其上过药,季绾起身告辞,却听女子讷讷道:“你若能见到陛下,请帮忙转告,我最讨厌做的就是景兰诺的影子。”

如今毁容失了资格,倒也不后悔。

季绾是要随范德才见驾以禀告姚宝林的伤势,但并不打算将这句话转送到御前。

赌气的话,在对感情偏执的帝王心中,无关痛痒,姚宝林的价值远不如爱而不得之人的影子。

这是事实,残酷的事实。

“无用的激怒于娘娘不利,娘娘该想想,如何摆脱困境,而非一味沉浸在颓废中。”

姚宝林抬眼,看着十七岁的稚嫩小娘子,忽然发笑,眼眶红红,肩膀轻耸。

东山再起吗?

拿什么东山再起?

若她有皇后、贤妃、淑妃、德妃的家世,即便闹到昨日无法收场的地步,都不至于被打入冷宫,除非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季娘子,我只能说你涉世未深,想得太简单。我入宫之初,因长相酷似景兰诺,受人忌惮,不知谁的手笔,致我无法怀子。没有子嗣,又失宠,怎么东山再起?”

如今才知,是皇后所为。

后宫多数太医都是皇后的人,这还是昨日被打入冷宫后,从德妃口中得知的。

可陈年旧事无凭无据,无从查起。

有些事,季绾本不想插手的,可不知为何,在从她的口中听到景夫人的名讳时,油然生出一种牵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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