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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青葛之所以一下子猜到这是雪意七弦琴,是因为就在两个月前,宁王曾经提到过这把琴,听那意思他无意中得了。

所以能被他当成宝一般送给他的王妃的,就是这把了。

宁王听这话,也是意外:“你竟一眼认出?你竟有这等眼力?”

青葛:“……”

她突然意识到,这把琴已经一百二十年不曾出世了,夏侯见雪按说并不能轻易想到。

她就是太想装,太想表现自己“懂音律”,反而有点装过头了。

不过她很快给自己找补:“我家中藏书阁有一本先人的手记,其中提到这雪意七弦琴。”

她望着这琴,仔细观摩,道:”此琴通体髹黑漆,略显深褐,漆色精光内含,琴背密布细流水断,且有数道剑锋,倒是与我书中所读一般无二。”

说着她好奇地望向宁王:“殿下,这把琴是根据雪意七弦琴的图谱来仿造的吗?”

宁王唇角略翘起,道:“你觉得呢?”

青葛便迷茫了。

所以,她到底该知道,还是该不知道呢?

夏侯见雪应该有什么样的见识?

关键是,猜到后呢,欣喜万分,给夫君抚琴一曲?那不直接露馅了吗?

她压下心中的徘徊,到底是道:“殿下说要送妾身礼物,难道竟是这雪意七弦琴?”

宁王笑了下,径自上前,揭开一侧的罩纱,露出旁边的字来。

于是青葛便见到这七弦琴的龙池凤沼,而龙池上分明用篆书写了琴名,赫然正是“雪意”二字。

龙池上还刻有制琴馆的方印,并有两行隶书。

若是仿造,便是再仿造得惟妙惟肖,但那些制琴大师断断不屑于仿造他人方印,以至于自己的技艺埋没于他人身后。

是以

制琴大师的规矩,可以仿,但不能假。

高傲的宁王也不屑于作假。

从这点来说,刻有制琴馆隶书方印的,必是雪意七弦琴真身了。

她便惊叹:“果然是这把琴!殿下从何得来?”

失踪一百二十年的古琴重现世间,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震撼的事。

宁王稀松平常地道:“无意中得的。”

说完,他望向青葛:“我听闻,你出生时恰遇那年冬日第一场雪,所以取名见雪,你既精通音律,这雪意七弦琴,送你最合适不过了。”

青葛自然不敢置信,之后又抚着那琴,惊喜状。

不过心里却在疯狂地想,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怎么会弹,怎么弹!

有什么办法逃过去吗?装晕?突然摔倒受伤?她要不要去死一死??

偏偏这时候,她听到宁王道:“王妃可抚琴一曲,让孤见识下王妃的琴技。”

——果然!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还是死一死吧。

这时候,宁王挑眉,有些征询地看着她。

而就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青葛灵光乍现。

于是她笑着道:“可是妾身听说,殿下也是精通音律,妾身想听殿下来抚琴。”

宁王挑眉,正待说话,青葛已经道:“殿下,古琴可通灵认主,这把琴跟随在殿下身边,殿下必然熟悉此琴,妾身在殿下面前,不敢轻易驾驭这么一把古琴,所以今日倒是想聆听殿下琴音。”

她一通胡诌,胡诌完,却觉得自己说得再有道理不过了。

她曾经跟随宁王前去皇都,见过太子殿下抚琴,这种话似乎太子殿下和人讲过。

一定是有道理的!

宁王听闻这话,看她一眼,笑道:“好,那孤便献丑了,不过孤许久不曾抚琴,若是哪里生疏了,都是要王妃见笑了。”

青葛:“殿下说哪里话,你我夫妻,一起品鉴名音,这是大雅,又何来笑话一说?”

宁王道:“好,孤来抚琴。”

于是在香气缭绕中,宁王开始抚琴。

青葛并不懂琴,只听得琴声朗朗,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不过她也只是听着好听,再多却听不出了。

她绞尽脑汁,想着等他抚琴后,自己该怎么夸,该怎么接话,该怎么应对,又该怎么推脱掉自己的抚琴?

她还要继续假扮夏侯见雪四个多月,总不能一直不碰这七弦琴吧?

不知道莫经羲会抚琴吗,能不能把他抓来假扮自己抚琴给宁王听?能瞒天过海吗?

在这悦耳的琴声中,青葛想着心事,视线也无意识看向轩窗外。

此时瑰丽多姿的晚霞已经彻底消失在湖面上,画舫中的灯火全都点燃了,盏盏灯火璀璨夺目,倒映在湖中,浑然一体,像是另一个人世间。

这时候,夜风吹过湖边新栽的树苗,发出沙沙的声响,而就在一旁,掠过水面的白鸟像是修长而轻盈的白纱,被那灯火照亮了羽翼,染上了一层淡粉。

这是一个喧嚣繁华却又格外清冷的月夜,明月在天,灯影摇曳,青葛静默地坐在那里,听着那完全听不懂的乐曲。

琴声清冷,犹如冰片轻叩,恍惚间,青葛仿佛听到远处的雪声,大雪无痕,缥缈轻盈地落下。

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是冰冷。

于是青葛想起许多年前,想起曾经的自己,那个还未曾入千影阁的自己。

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孤独地跋涉在大雪之中,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却跑不到尽头。

最后终于匍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将雪塞入口中,试着以此获得一点力气。

但是根本没用,雪化作冰水,让她浑身发冷,她瑟瑟发抖。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正想着间,突然间,七弦琴发出铮鸣之声,之后琴声便戛然而止。

青葛微诧,疑惑地看过去。

于是她看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沉默,冷淡,神秘。

青葛怔了下,仓促之间,她竟然完全没有办法收敛外放的情绪。

她心中更是诧异,诧异自己竟然在这种生死关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去伤风悲月。

宁王望着青葛,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泛着金石一般质感,如同琴音的延续。

青葛略张了张唇,她竟说不出什么来。

她懊恼,为了自己刚才思绪的放飞而懊恼。

她为什么不赶紧想想办法!

此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宁王走上前,伸出手来,于是略显冰凉的指尖轻触在她脸颊上。

青葛怔怔地望向他的指尖,看着上面沾染的湿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刚才,自己听着那琴声,竟然哭了…

她有多少年不曾流泪。

宁王:“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青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宁王。

灯火摇曳,月影融融,轻柔的帘幕随风而动,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温柔却又清冷。

那墨黑幽深的眸子中仿佛有钩子,可以诱哄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

在这么一双眼睛下,她没办法隐瞒。

于是她到底是道:“我……想到了雪,下雪了,很多雪。”

宁王:“嗯?还有?”

青葛抿了抿唇,低声道:“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奔波在大雪中,一直往前走,走不到尽头,心里便有些发酸,便哭了。”

她垂下眼睛,声音落寞:“兴许是殿下的琴音太过动人,以至于让我想多了。”

宁王听此,却沉默了。

之后,他望着青葛,轻叹一声:“孤昔年便曾听闻夏侯见雪晓悟音律,诗画双绝,才情出众,孤并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竟是名不虚传。”

青葛心里一顿。

没明白,困惑。

这什么意思?

他在反讽?

却在这时,宁王绽唇,轻笑:“知道孤刚才弹奏的这曲子叫什么吗?”

青葛此时不太想装,也没力气装。

作为一位暗卫,她竟然没有克制住自己,在执行这么艰难任务时哭鼻子了,她觉得丢人,也觉得挫败。

而这种强烈的挫败情绪让她没办法活灵活现去扮演什么了。

她只能在心里瘫倒,顺其自然。

所以她只是无声地看着他。

宁王收敛了笑:“我自小便喜音律,曾师从大家,在我就藩于禹宁之前,也曾精习琴棋书画,这首曲子,是我十岁时自己做出的,当时我的师父曾盛赞此曲,说只叹我生在帝王家。”

青葛从未听说过,她认识的宁王并不曾碰过七弦琴。

她惊觉自己其实从来不懂这个人。

宁王略侧首,看着她,道:“这首曲子,名观雪。”

青葛意外,但是又意料之中。

宁王垂下眼睑,望向一旁七弦琴,眸光幽深,情绪难辨。

良久,他低声开口:“是不是很巧,孤没想到有一日,会娶一位叫做见雪的王妃,那时候,孤并未曾听过你的名字。”

青葛记得夏侯见雪比自己小两岁,便道:“确实很巧,殿下长我七岁,殿下十岁时,我才三岁,尚且年幼,不曾想,那时候殿下便做下这首观雪之曲。”

这么说,宁王和夏侯见雪确实很有缘分,且情趣相投,如果是真正的夏侯见雪嫁过来,那她和宁王应当是琴瑟和鸣,是知音。

只可惜夏侯见雪她根本不想来……

不过这种事也不能勉强。

她突然有些同情宁王,他对牛弹琴了,他一腔热意空付于流水。

她根本不懂音律,什么都不懂,一切都只是赶巧了而已。

她是个骗子。

这时候,宁王侧首看着她:“孤弹奏观雪一曲,王妃闻弦知雅意,便能想出大雪漫天,想到跋涉奔波于茫茫大雪之中,这恰是孤当年作曲时所思所想,王妃在音律上的悟性,远超常人。”

青葛怔怔地望着眼前瑰丽绝伦的面庞,他眉眼间过于凛冽的棱角尽数收敛,墨黑眼底有冬雪飘落一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