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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闵微颔首:“可以,那你属意哪里?”

青葛:“属下生在禹宁,长在禹宁,其实很少随意走动别处,如果可以的话,想寻一处不曾去过的,这样也新鲜些。”

叶闵略沉吟了下,道:“好,那我把你安排在奉城吧,这里地处繁华,正好他们需要几位捕快,你过去后,可以领三级俸禄。”

青葛:“那奉城倒是太平之地?”

叶闵:“是,闲散,你先修养几年,再做别的打算。”

青葛:“好。”

叶闵:“不过你的户帖,估计过两日才能备好,你且等等吧。”

青葛:“殿下那里知道了,若是问起来,我是不是要先去殿下面前复命?”

叶闵皱眉,略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必,如今殿下并不在禹宁,我先斩后奏,放你离开,等他回来后,我自会和他提。”

青葛自没想到叶闵竟这么说,一时也是感激:“谢阁主成全。”

叶闵叹了声:“是我对不住你,所以我总归要想着给你一条出路,这几日你先住在我这别苑,不必让人知道你的动静,便是千影阁其他人等也不必知晓,我为你备好户帖,你便离开。”

这对青葛来说自然求之不得,不过她还是装一装,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我还想和晚照白栀告别。”

叶闵却道:“不必。”

青葛:“……是,阁主。”

叶闵颔首:“你先自己过去偏房歇息吧。”

青葛待要起身,不过还是看了一眼叶闵,之后终于道:“阁主,这眼睛……?”

叶闵却漠然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

青葛听他语气不善,显然是不悦,想必眼睛瞎了后,心里不好受,她也没办法安慰,只能恭敬地暂且告退了。

接下来两日,青葛便留在叶闵的别苑,叶闵如今因为眼睛不便,只是每日闭户不出,只偶尔有千影阁暗卫过来,他吩咐调度便是了。

外人也不知青葛就在别苑,大部分时候她都躲在房中练功,只偶尔晚间时候出来走动走动,倒是也闲散自在。

如今诸事都已经办妥,她只需要等着户帖就是了。

她心里自然多少有些担心,怕节外生枝,也怕叶闵不放自己离开。

不过……他看上去是愧疚的,应该不至于不放自己吧?

至于往日的那些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男女之情,自己都挑明了,他拒绝,那以他的骄傲,断然不至于走回头路,应该是没这心思的了。

就在青葛诸般顾虑中,这一日叶闵突然把她唤过去,将两份牛皮信封推到了她面前。

青葛并没敢动,只探询地看着他。

叶闵虽然如今目不能视物,不过他能感觉到,于是他道:“公函,底案。”

青葛一听,大喜:“真的?”

叶闵颔首:“打开看看吧。”

青葛便忙拿起来,一份厚实的牛皮封信用了火漆封印,这里面是青葛的底案,还有一份是办理户帖的公函。

青葛当即打开那份公函。

叶闵从旁,略垂着头,乌发掩映间,他的神情异样平静。

其实他可以听到青葛任何细微的动静,她显然是欣喜的,她快速打开信封,随着窸窣的纸张之声,她在快速地阅览。

一个绝顶的高手,耳力已经达到了顶峰造极的地步,他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她睫毛忽闪的声音,以及唇线微微抿起的样子。

她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喜欢,但那些喜欢太多,依然泄露出来。

他垂着眼睛,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这一刻他想起许多,比如昔年大雪中,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那个用一双乌黑犹如寒星的眸子看着他们的小女孩。

十几年过去了,她终究长大成人,再不复往日模样,她翅膀硬了,要离开了。

他抿了抿薄薄的唇,用自己略显沙哑的声音道:“都看到了?”

青葛的声音中略带着些笑:“嗯。”

只是轻轻的一声,不过里面却是压抑不住的欢喜,纯然的欢喜,就像是一个终于得到了礼物的小孩子。

叶闵胸口突然泛起酸楚,这种酸楚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心,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轻叹了声,终于道:“三十七号,青葛。”

青葛听到这话,笑意便收敛了,她郑重地看着他,神情严肃恭敬。

叶闵缓缓地道:“我现在目不能视物,我看不到你,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青葛微咬唇:“阁主。”

叶闵:“或许因为一片黑暗,我的耳力反而更好了,我的心也更沉静了,我才开始回想过往许多事。”

青葛沉默地看着他,不曾言语。

叶闵苦笑一声:“我突然想起你小时候,那个山洞阴暗潮湿

,里面缠绕着许多毒蛇,你闭着嘴唇不肯吭声,但是眼睛肿好像有些祈求……你在求我。”

青葛万没想到,叶闵竟然和自己提起这个。

她想起往日种种,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而她也已经长大,她手中的剑可以杀人如麻,也可以劈毒虫斩恶兽,她心里再不会惧怕什么。

叶闵声音萧瑟,带着丝丝悔恨:“可我终究会想,若我当初走过去,走到你身边,牵住你的手,带你走出那个山洞,一切会如何?是不是……”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青葛望着叶闵,她感觉到了叶闵的悔恨,以及些许愧疚。

不过她不是太能理解,为什么这时候要和自己说这种话?

她略想了想,终于道:“可是阁主,我对你只有感激,无论过去有什么痛苦,那都是我昔日的一部分,若没有那些,三十七号便不配成为青葛,我如今也不配站在你面前。”

所以后悔有用吗?

叶闵攥紧了自己苍白削瘦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指骨都已经泛白。

不过他终于道:“今日是我多言了,我原不该说这些。”

他缓慢地收敛了情绪,道:“从今日起,这个世上没有三十七号,也没有青葛了,你走吧。”

青葛沉默了片刻,便无声退后。

她双膝跪地,伏跪下来,郑重地给叶闵磕了三个头。

三个头之后,她才道:“阁主,属下走了,阁主多保重。”

告别叶闵后,青葛也终于完成了这最后的一场戏,她可以逍遥自在了。

她揣着这公函,当即准备离开禹宁。

此时也不太想施展什么轻功,干脆雇佣了一辆牛车,准备乘坐牛车,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来。

此时已经是暮春时节,官道两旁长出许多苜蓿,几乎蔓延向官道,空气中飘飞着白色的柳絮,青葛撩起粗葛的垂帘,悠闲地看着窗外。

车马辚辚,铜铃声响,尘埃之中,牛车缓慢地前行着。

青葛放下垂帘,拿起来自己包袱中的底案和公函,再次仔细看了一番。

这种公函是一式两份的,一份将有官家差使送往公函发往所在地奉城,青葛手中这一份是依照原文抄录的录白,不过也是由书铺抄录并加盖红戳子的。

她带着这份公函,前往奉城,和奉城那边的公文原本对上,奉城自然会对她进行安置。

给她办理户帖,给她一份差事,以后只要人还活着,哪怕病了残了,都可以领一份俸禄。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市井街道上,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甚至她的四张脸从此也不必用了。

她会置办一处宅院,好生修葺,布置一处舒适的寝房,也许寝房外还要养花,不需要太过名贵稀罕的花,就寻常百姓会养的那种,不需要每天浇水就可以活的。

她可以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懒懒地靠在轩窗前,舒服地晒着太阳,就此慢慢老去。

当然了,也许她还可以寻一如意郎君。

那如意郎君可以穷可以富,但一定要年轻,要身强力壮,要对她爱若珍宝。

她这么想着,轻笑了,之后一下下地,将那底案以及撕了个粉碎。

这是她曾经的梦想,日夜渴盼着得到的,是她在这个人世间的光明正大,只是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

从她踏入随云山的那一天,从她遇到莫经羲的那一时,从驿站晚间时分那个花影朦胧中的擦肩而过,也或者,从那日她跪在地上仰望着那个手握重权的男人,却只看到了对方不屑一顾的鄙薄————

许多的不经意间,她的想法已经变了。

她想要更多。

既然存了勃勃野心,既然燃起了滔天恨意,又怎么会甘心就这么过去奉城,养老终身?

且,又怎么会如此天真,以为她真的可以就此老死奉城?

她傻傻留在奉城,事情一旦有变,死的先是自己。

等她了结了一切后,她自然会离开,去一处无人知道的所在,天涯海角任逍遥。

大河奔涌,长风浩荡,她会在天涯之巅为她的小世子祈福,盼他今生得偿所愿。

或许在许多年后,她发稀齿松垂垂老矣,她会回来,看看那时的宁王殿下,也看看她的小世子,看他是不是儿女膝下,是不是幸福美满。

这么想着间,她突然感觉周围有什么异样的气息。

她动作微顿,侧耳聆听,却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这是有人在施展轻功,两脚迅疾踩踏过枝叶的声音。

那人就在马车侧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