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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嬷嬷苦笑,无奈地道:“殿下英明,殿下英明,把我这老婆子都看得透透的,其实殿下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吧……”

他清楚知道自家娘子就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却一直称呼以女贼子。

宁王淡漠地道:“所以你的目的何在?折腾这么一遭,除了枉送性命又有什么用?”

他深信,眼前这罗嬷嬷看似怯懦胆小,贪生怕死,愚蠢至极,但这些都是外相罢了。

她一定别有用心,这是自己暂时没有办法从她口中撬出来的。

罗嬷嬷:“事已至此,我老婆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全靠殿下怜悯,才能苟且一条性命。”

宁王:“如果你没有供出她的埋身之地,那本王还可以信你,信你有求生之念,但是你这么轻易说出来了,本王相信你一定还有最后一个秘密,你为了隐藏那个秘密,只能说出她的埋身之地,以此声东击西,掩护你真正要隐瞒的。”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只要罗嬷嬷说出王三的藏身之地,王三尸骨出时,便是罗嬷嬷的死期。

只要她不说,自己存着一线希望,便绝对不会杀了罗嬷嬷丢了这条线索。

罗嬷嬷在心里倒吸口气,她震惊于宁王的敏锐。

不过她无声了片刻,到底苦笑一声,颓然地喃喃道:“殿下,你说的这些,我老婆子哪里懂?我现在已经疼成这样,我还哪能有脑子?”

宁王冷笑:“很好,你可以继续嘴硬。”

说着,他径自起身下了马车。

这时恰见马车后的万钟和晚照。

他便淡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要给她喝水,一滴水都不要给她喝,把有毒的粪水放在她面前,让她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喝。”

万钟道:“是。”

晚照从旁,也恭敬地低首。

宁王:“但本王偏偏要她活着,一直活着。”

活着忍受干渴,忍受煎熬。

所有她受过的委屈,受过的痛苦,都要百倍加诸她们两个身上!

还有那个莫经羲!

一行人抵达随云山时,已经是第二日晚间时分,嶙峋山石的阴影中,三百精干侍卫无声地前行。

晚照跟随着众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不过脑中却不断地回想自己试探万钟时,万钟的反应。

他很沉闷,嘴巴很严实,根本不透露什么话,甚至还反过来问她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这让晚照多少感觉不舒服,甚至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殿下那一日接到密报,到底是什么样的密报?

他到底要去接谁?

这个问题她已经似有若无地纠结了两日,却在和万钟聊过后,心里越发沉重,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乌云已经遮住了天,她即将被吞噬。

也许应该跑?

但没见兔子就撒鹰,只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怀疑,自己就此拔腿逃跑,逃跑后被千影阁追杀,于是莫名就成了一个大叛徒,这实在是杯弓蛇影,实在是莫名其妙。

她不舍得跑!

没那魄力!

所以她也只能暗暗忍耐下来,沉默地继续当一个安分的暗卫,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时候,前方带路的罗嬷嬷停住了脚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围。

宁王沉声问道:“这里?”

罗嬷嬷便拖着哭腔说:“应该,应该是了。”

宁王:“你确定?”

只是三个字而已,可是声音却低沉而阴冷,带着透骨的寒意。

罗嬷嬷一个哆嗦,咬牙道:“不是我埋的,是莫经羲派了两个人……应该是这里,我记得是这里。”

宁王面无表情:“那两个人,在哪里?”

罗嬷嬷很无奈,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死了,毒死了,我听莫经羲说的,毒死了……”

莫经羲不敢留下任何活口,便把那两位毒死了,如今这件事瞒天过海,只有她,莫经羲以及夏侯娘子自己知道,其他人已经全都死了。

宁王沉默了片刻,视线在苍冷的荒野上缓慢游走。

这是随云山脚下荒僻的一处,空气中漂浮着属于荒林的血腥气息,竹筒火折子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密布的枯枝败叶上,他在这里寻不到一丝属于人的生机。

最后他的视线停顿在一处,那里有动物的残骸和零星的皮毛,杂乱的皮毛被夜风吹着,在空旷的荒野显得格外凄清,而远处小动物的低叫声,更添几分幽森。

他藏在袖下的指一点点收紧,最后紧攥成拳。

因为太过用力,指骨泛白。

根本不能细想,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曾经鲜明的一幕幕,她的笑,她的哭,她的怒。

现在,有人说,她被埋了,就埋在这里。

完全没有办法区分此时徘徊在胸口的是什么情绪,愤怒,失落,痛苦,不敢置信,也有恐惧,迷惘……这些混杂在一起,强烈而无情地冲撞着他的心口。

他垂下眼睛,哑声命道:“挖。”

这一声之后,便有侍卫挥舞铁锹,月光之下,他们的动作敏捷有力,铿锵的挖掘声中,泥土被一层层地翻开。

夜幕笼垂,月光稀薄,周围一片寂静。

宁王依然穿着那身过于素净的墨色长袍,面容阴沉,紧紧地抿着唇,视线死死盯着这一片荒芜。

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就连山鸟的叫声都听不到一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凝固了。

罗嬷嬷在经受数日的折磨后,神

情萎靡,犹如惊弓之鸟。

宁王心思太过敏锐,昨日他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她胆战心惊,她不知道宁王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现在也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斩草除根,如果就此杀了那孩子,让那孩子彻底消失,宁王便永远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和他小世子一模一样的孩子了吧。

哪怕他心存疑惑,但是因为没有另一个孩子,他便也只能如此了。

不然呢?

毕竟两个孩子完全一模一样本身就很罕见。

可是现在事情成了这样,她只能暗暗祈祷,盼着宁王不要发现那个孩子,盼着夏侯娘子生下的那个血脉能够留在宁王身边,将来能够继承大晟大统。

这样自己也就不白白折腾这一遭。

无论这个孩子知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可终归是西渊的血统拥有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她燃起一些希望。

这时候,宁王突然道:“动作放轻。”

他这么说,两名侍卫顿时明白了其中意思,他们手中铲子不能冒犯下面的尸骨。

于是一个人半跪在那里,用手扒拉,小心试探,另一个用铲子来铲。

因为动作放慢,众人的呼吸也随之变慢,大家全都无声地听着这铲土的声音,以及身边同伴们刻意低缓下来的呼吸。

这个时候的时间变得很慢。

突然间,众人听到一声很轻微的顿挫声,显然是铲子碰到了什么。

宁王眼皮一跳,之后心便狠狠一个抽疼,疼得他几乎窒息。

不过他到底是用异样冷静的声音道:“停。”

其实不用他说什么,那两位侍卫也已经停下来。

宁王僵硬地迈步,往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走了两步后,脚底下有什么,似乎还被绊了一下。

月影阑珊,暗夜无声,在场所有的精锐侍卫和暗卫全都看到,那位昔日杀伐果断的禹宁王,威名赫赫的禹宁王,此时竟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无声地望着。

而宁王在踉跄了一步后,总算走到了坑边,新翻出来的泥土覆盖了一旁的荒芜,有蚂蚁在匆忙爬过。

侍卫已经放了素白的包袱,并铺展开来。

宁王单膝微屈,蹲下来,用自己的手扒开混了碎石和杂草的泥土,终于摸到了一处坚硬的什么。

那是骨头。

惨淡的月光下,宁王面无血色。

不过他到底将那块骨头取出来,之后放在一旁的白布上。

他的指骨泛白,仿佛在颤抖。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侍卫长突然试探着道:“殿下,这骨头——”

他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继续道:“似乎不是人骨。”

宁王神情一顿。

之后,他仿佛反应了一会,视线才缓慢地落在手中的骸骨上。

他拿起来,在月光之下仔细地看。

于是他终于确认了,这不是人骨。

侍卫长经验丰富,道:“况且,若是王妃娘娘葬身于此,不足月余,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

宁王何等精明之人,他并不是不懂这些,只不过适才悲伤过度,无法扼制,以至于失去理智不及细想罢了。

可以说发现尸骨的那一刻,他已经溃不成军,完全没办法动脑子了!

如今被提醒了,他终于认出,这不是人的骸骨,是动物的骸骨,应该是狼的骸骨。

一时他的脸色便异样复杂,无法形容。

他眯起眸子,视线紧紧盯着那侍卫手中的骸骨,之后终于缓慢地站起来,走到了罗嬷嬷面前。

宁王身形挺拔高大,如今站起来,墨色的长袍几乎挡住了月光。

这让罗嬷嬷惶恐不安,她牙齿打战,连忙摆手:“真的是这里,就是这里,我不会记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三就是埋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