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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如今朝廷兴办大学, 免他们衣食,要他们来太学读书,由朝廷□□导, 若有出息者, 可以参加科举,可以踏上仕途, 就此逆天改命, 如此一来,那些世代遭受盘剥的农人便有了期盼, 哪怕这条路千万难, 但只要有这么一条路, 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 他们便能心存希望。”

接下来数年, 朝廷自然会竭力扶持庶民, 要他们参加科举, 要提拔重用, 届可以把他们吸纳入国子监,由他们再去回去故土, 一起负责履苗定粮, 督修水利,清查皇册。

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子弟, 自然是不着痕迹打击,不会给他们任何致仕机会, 要他们日渐衰弱,要他们威望渐失。

宁王一直不曾打断, 安静地听她讲,看她侃侃而谈, 看她眉眼间飞扬的神采。

对于她在缟兖的一切,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做得极好,一切运筹得当,在和时家以及当地乡绅的冲突中,她都很好地解决了,面对三番五次的械斗以及刺杀,她不但自己丝毫无伤,也很好地保护了国子生官员以及属下人员。

朝廷几次提起四大世家的田亩丈量,都会提到她,缟兖情况最为复杂,但她做得最好,甚至因为她的存在,缟兖一带黄教的蔓延势头也得到遏制。

可以说,这两年她如鱼得水,终于施展抱负了,再这么下去,她便是大晟朝廷的栋梁了。

现在已经是了。

宁王垂下眼睑,缓慢地摩挲着手中的宣州笔。

这时候,花厅中再次安静下来。

青葛的叙职说完了。

她看着眼前的宁王,不曾出声,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过于异样的安静有些微妙,宁王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薄唇略动了动,终于道:“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倒是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青葛:“殿下请讲。”

宁王望着青葛,尽量用轻松而平和地语气道:“我之前确实不够仁厚,不曾体恤下属,许多事都做得不好,是不是?”

青葛听这话,略犹豫了下:“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宁王抬手,微侧首,托着额,就那么看着眼前的青葛。

昔日她是自己的暗卫,是千锤百炼出的死士,是一把趁手的刀。

千影阁的苦训一锤锤地打磨掉她作为人的心性,严苛规矩将她牢牢束缚住,压住她生来的本性。

现在,他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去打破两个人之间主人和暗卫的藩篱,试着去释放她心底禁锢着的所有情绪。

想到此间,他略垂下眼。

他当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他只能慢慢来,和风细雨地来。

于是他望着眼前这个纤细却坚韧的身影,低声道:“这两年,我反思了许多,觉得自己有很多不好,如今你回来,想着问问你。”

青葛没想到他如此单刀直入。

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可他的视线就那么沉沉地落下来,正在看着她。

于是她想了想,终于道:“往日种种,属下如今已经不再去想了,昔日殿下为属下主上,所作所为,如今想来,也有殿下的道理。这两年在缟兖,属下经的事多了,为了御下,有时候也难免严厉,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缟兖非寻常之地,乱世用重典,若不采取非常手段,难以服众。”

宁王垂着眼睛,安静地听着她的声音。

青葛:“这个时候属下会回想起昔日种种,觉得殿下也还好,换个角度去想,仿佛是能理解的,至于说到失于仁厚——”

宁王低声道:“说实话,想听你说实话。”

青葛略抿了抿唇,到底承认道:“是有一点。”

宁王听此,怔了下,之后失笑。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他突然想起小世子小时候,他说有些喜欢,只有一点点,所以用手指头摆出那么小的一点。

他竟然开始想象她用手指头比划的样子。

小小的一个,破衣烂衫,却睁着一双眼睛,很亮,仿佛用雪洗过一般,就那么倔强地看着他。

然后她用小手指头比划着。

这让他心底泛起许多许多的温柔来,那些温柔几乎溢满了他的心。

他不自觉地把玩着案上镇纸,平抑住那些几乎翻滚上来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道:“阿隼这几年一直对你怀恨在心?”

青葛想起那一日,也不知他对自己过往到底知道多少,只能道:“是,阿隼对属下痛恨至极,不惜一切代价要置属下于死地,不曾想这次竟险些连累了殿下。”

宁王:“我说过了,你不必自责。”

他正色道:“如今四大世家已经穷途末路,黄教趁机作乱,也赶上皇都中并不太平,他们纠集一批人马前来禹宁,是为了破坏禹宁互市而来。”

青葛:“嗯,属下明白,那接下来?”

宁王:“你才回来,这次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先稍作歇息,至于对付这些宵小,本王自有决断。”

他言语笃定锋利,青葛也就道:“是,属下明白。”

谁知道接下来,宁王话锋一转:“还有阿隼和夏侯止澜——”

他望着她,叹了声:“我知你心中不舍,但是,阿隼对你怨恨至极,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青葛道:“殿下,你不必顾忌什么,该死的人,总归要死。”

若是之前她对夏侯止澜还有些仁慈,那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谁知她说完这个,宁王却并没说话。

青葛疑惑看过去,就见宁王幽深眸光中透着认真,就好像要看到她心里。

她无声地望着他,一时也有些不懂。

宁王却突然撤回视线,轻笑了下:“这件事,顺其自然吧。”

青葛:“好……”

宁王转移话题:“对了,这两年,你经常去皇都吗?”

青葛:“没有,缟兖那里太忙了,也就去岁中元节时去了一次。”

宁王仿佛有些意外:“去岁?中元节?”

青葛:“是。”

宁王:“那个时节,我也正好在皇都。”

青葛神情便有些异样,她视线游移了下,有些犹豫地道:“当时属下随国子生诸位大人一起回皇都,有许多公务在身,当时不曾留意原来殿下也去了。”

宁王:“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傻充愣便是了,反正有现成的借口。”

青葛:“……”

她只觉,宁王似乎看透了她一切心思。

她无力地辩解道:“倒也不是,刚开始不知道你在,后来知道了,时间来不及,也就算了。”

其实若非要见,也可以,但她确实有些犹豫,想想只好罢了。

宁王看她这样,温声道:“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其实上次回去皇都,皇兄提起你,对你夸赞不已。”

他略停顿了下:“孤听着,也觉面上有光,与有荣焉。”

青葛听着,意外之余,也隐约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回护,以及一些……自己人一般的亲昵。

她沉默了一会,也轻笑了下:“殿下这么说,属下也觉得很欣慰。”

宁王看着她唇畔的那丝笑

意:“这几年,感觉你长进许多,性子似乎也变了一些?”

他想着措辞:“比之前更轻快从容一些?”

青葛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个,想了想,道:“这几年属下走过西渊各部落,也走过缟兖每一处角落,可能见识了太多,看过了人间疾苦,于是许多事反而看淡了。”

宁王听这话,莞尔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年少时曾经跟随皇兄,走过大晟许多地方。”

青葛有些意外:“殿下也曾经去过缟兖吗?”

宁王:“嗯。”

他眸间有了追忆:“我还曾结交了时家一位公子,那时候我们一起蹴鞠游玩,我和他约定有朝一日相会于皇都。”

青葛:“然后呢?”

宁王看着青葛眸底的好奇,道:“自然是不了了之,后来我们都大了,懂了世事,各有各的不得已,如今见了,只怕往日情谊已经不在,唯有虚与委蛇了。”

青葛:“殿下会觉得遗憾吗?”

宁王:“会有一些,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都过去了吗?”

青葛:“也是。”

宁王目光专注地看着青葛:“那你呢,你在缟兖,可曾结交什么朋友?”

青葛听此,便坦诚:“倒是认识了几位朋友,都是极好的人。”

宁王:“哦?说来听听?”

青葛便大致讲了讲。

宁王抬着眼,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望着青葛,看着她提起朋友来。

当青葛提到时家那位公子时,他幽深的眸子透出凉意。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这位对你颇为仰慕?”

青葛听着,有些诧异。

她摇头:“这倒是不曾,殿下从哪儿听来的?怎么会这么认为?”

她突然这么一问,宁王视线瞥向别处。

他轻咳了声:“想着时家郎君多风流,便胡乱问问吧。”

青葛直接否定道:“没有的事,我和时家郎君确实相熟,但也只是寻常朋友罢了,属下重任在身,哪有那心思。”

宁王听此,神情略顿了顿,之后唇边便缓慢地抿出一个弧度。

他抿唇笑着道:“听说缟兖一带风土人情和大晟别处不同,你远道而来,带没带什么土仪?”

他这么一问,青葛突然意识到不妙。

她带了许多土仪,随便分分,分差不多了,但并没有为宁王预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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