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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足够的桌椅凳子,屋里也紧巴,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大家伙都是蹲在台阶上,或者从家里自己拎一个板凳坐着,围在一起端着碗吃。

正月里依然冷,可大杂院里,大家伙聚在一起,猪肉白菜炖粉条散发着浓郁的热气,浓郁的肉香萦绕着大家伙,大家伙说笑,吃饭,咬一口暄腾腾的大白馒头,稀溜溜地喝菜汤,大口地吃菜,炖菜肉香四溢,里面的粉条也很有嚼劲,炖了那么久,肉和菜的香味被炖到了汤里,汤又浸润着粉条,自然是咸香味美。

有不上幼儿园的小孩儿也凑过来吃,长长的粉条扯啊扯,之后一吸溜就全进嘴里了,光听那声儿,都觉得有滋有味。

“咱这炖菜可真地道!够味儿!”

“舜华,回头我们家娶媳妇,到时候能帮着给我们盯盯灶吗?”

顾舜华笑着,爽快地道:“婶儿,到时候您就直接说话,招呼一声,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咱大杂院里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跟亲兄弟姐妹没两样儿,娶媳妇那是大事,帮着盯灶那都是应该的!”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可不是吗,平时各家吃各家的饭,但遇到红白喜事盖房子或者别的什么,还不是你帮一把我帮一把的,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吃得差不多了,任竞年便给大家伙发烟,大前门的烟,一人好几支,其实这个时候大多不抽,而是夹在自己耳朵上,不过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反正主人家的心意尽到了。

吃完饭,大家稍微歇一会儿,也就继续干了,中午吃得痛快,顾舜华任竞年做事都厚道,大家伙也干得带劲儿,到了傍晚时候,这房子差不多也垒了有一人高。

顾舜华接了两个孩子放学,孩子看到已经支起来的四面墙,高兴得不行,忙不迭地钻进去玩儿,房子并不算大,不过那块空地充满利用上了,粗略一算也有大概七平。个别地方形状不规则,任竞年设计着那块凸出去的角落正好打成木头柜子可以放东西,顾舜华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到了第二天,接着干,顾舜华和陈翠月做席面,骨朵儿和宁亚也请了假过来帮忙,最后捣鼓出来大概十几个菜,从各家借了板凳椅子,大家围成一团,开了两瓶牛栏山,大家伙痛快地吃喝了一顿!

下午,任竞年放了一挂鞭炮,在几个壮汉子的吆喝中,贴了红福字的大梁给抬上去了,之后上檩条,铺椽子,铺苇席子等,开始封顶。

傍晚时候,房子终于封顶了,也就是缺门窗了,加上门框,再抹了腻子,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因着刚盖的房子要晾,得晾透了才能上门窗抹腻子,不然回头墙体有些微的热胀冷缩,就会出现裂痕。

盖完房子后,竟然还剩下一些砖,那些砖除了留一些自用,其它的就给邻居了,砖可是一个好东西,可以搭床板用,也可以在家里垒一个什么,或者外面堆放大白菜的地方用砖头垒住,也比别的强。

顾舜华分了砖,大家也都高兴,一个个夸顾舜华敞亮:“舜华的为人,真是没得说。”

这时候满大院都高兴,唯独乔秀雅,怎么看怎么别扭,心里堵着什么,毕竟苏映红的工作是顾舜华帮着找的,她心里记仇。

可偏偏有人看出来了,知道她不痛快,便故意问:“映红呢,最近回来了吗?”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乔秀雅立即拉下脸来:“这死丫头,爱咋着就咋着,我就当没生她!”

街坊一听这话,都忍不住叹息,自从苏映红当了圈子,和家里可是闹得不轻,但那时候也没说不回来,现在倒是好,竟然彻底和这个家掰开了。

小姑娘做事其实也挺绝的。

顾舜华将这些看在眼里,也就没吭声,心里却想着罗明浩的事,怎么着也得出了这口气,要不然就这么憋屈着,别说苏映红受不了,她心里也不落忍。

也是凑巧了,这天顾舜华回去上班,和几个师兄说话,大家私底扯闲篇儿,竟然说起来罗明浩。

原来上次罗明浩来踢馆子,自然惹恼了牛得水,牛得水一气之下就到处告状,还去找了饮食公司的经理,要求评个理儿,给个说法。

大家伙都是饮食公司底下管着的,经理一听,也是觉得罗明浩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便把罗明浩训了一通,又让罗明浩写检查。

罗明浩半截儿丢了梁明星这个好差事,虽然前面已经吃了一个大饱,但后头没了还是觉得亏,现在又让写检查,当然是不忿,凭什么?你们玉花台了不起还是怎么着,吃个东西竟然还能把我赶出来!

罗明浩这人脑袋活络,便开始给福德居的掌柜告小状,也是巧了,福德居大掌勺,最拿手的菜就是烤乳猪了,现在一听玉花台竟然把这个菜当成了门面菜,当然就气不过了,你顾全福凭什么越过我去?

于是这福德居的掌柜也跑过去饮食公司告小状了,他玉花台以前是干嘛的,好好的做这个?他突然改成烤乳猪经过您这里审批了吗,没经过,这是不遵守计划经济,没有集体主义精神!

大帽子给扣上了,经理没法,就找牛得水谈话,意思是能不能收着点,牛得水一听,当场就直接大爷劲儿上来了,拍桌子瞪眼的,直接闹翻。

顾舜华一听,更好笑了,罗明浩这人真是走哪儿哪儿有他,就没干过一件好事,你说不揍你揍谁?

这时候房子整利索,家里又有任竞年顾着,顾舜华也腾出一点功夫来,跑过去找苏映红,苏映红已经打听得妥妥的,那罗明浩就住在菜市口,鹤年堂后面的胡同。

这敢情好了!

菜市口那是什么地方,过去就是刑场,这要是谁犯了罪,要被秋后问斩,那就是拉到菜市口斩了。

这边过去斩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脑袋,死人多的地方,自然说道也就多,顾舜华小时候就听大杂院里老太太们叨叨,说起那些老掌故,说刑场就在鹤年堂前面,一到了行刑的时候就闹鬼,晚上门铺外面有人拍门买刀伤药,时候长了,鹤年堂就有名气了,甚至有一句歇后语是“鹤年堂讨刀伤药,死到临头了”,这是骂人要死了的。罗明浩住在这么一个地方,肯定听说过这些掌故,用这些吓唬吓唬他罗明浩,再合适不过了!

顾舜华和苏映红仔细商量了一番,也就差不多行动了。

那罗明浩因为跑去玉花台叫板的事,被牛得水告了一状,写了检查,不过好在他撺掇得好,福德居大掌勺这不是已经和玉花台较上劲了,有他在,就不信这事能落听了。

不给他掀起点风浪,他就不叫罗明浩!

也是他今天高兴,下班后,去大酒缸打了三两酒,找陈耀堂两个人,胡吹海喝的,陈耀堂又给他许诺了,说怎么着也能把御膳给他弄出来,把他高兴得要命,他是点名了,必须要那个天梯鸭掌,陈耀堂拍着胸脯保障,他高兴,就喝了一个东倒西歪。

他就这么歪歪扭扭地,嘴里哼着老北京俗曲儿:“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

顾舜华和苏映红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躲到了胡同暗处,顾舜华裹上了一身黑,苏映红则拿了白床单裹起来,又在嘴上用棒子面浆糊贴上了用红纸做的假舌头。

老大一根舌头,从嘴巴一口气垂到了胸口那里。

昨天才下过雨,地上还是滑的,夜里也不见个月亮,多少年的老胡同了,狭长逼仄地沉浸在黑暗中,便是对面有人过来,也只听人声,看不见人影。

这可真是一个干坏事的好时候!

顾舜华和苏映红悄没声儿地走过去,等到了罗明浩身边,苏映红就靠着墙根,绕到了他前头了。

罗明浩半醉不醒的,眯着个眼,仰着个脖子,扯着嗓子继续唱:“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宋老三,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

这时候,苏映红便突然开口了:“小六儿哥哥,我来找你了,你怎么还不来!”

要知道,罗明浩唱的这俗曲儿叫《探清水河》,这是说一位叫大莲的姑娘,和心上人小六儿哥哥私定终身,结果被父亲痛打,这位大莲姑娘被逼跳河,后来她的小六儿哥哥也跟着跳河的故事。

苏映红这么一嗓子,正好接上茬了。

罗明浩半醉不醉的,听到这个,冷不丁一激灵,啥?大莲姑娘?小六儿哥哥?

苏映红继续喊道:“小六儿哥哥,可怜我被我爸打了一个满身是伤,鹤年堂就在眼跟前,你给我买点金创药啊!再不济,去裁缝店里买针线,给我把这打断的胳膊腿儿给缝上啊!”

罗明浩这下子酒彻底醒了,谁小时候没听过鬼故事啊!

半夜里裁缝被敲门,脑袋身子分家的要针线笸箩,把自个儿身子给密密麻麻缝上了,菜市口的小孩就没有没听说过这故事的!

罗明浩瞪大眼,望着前头,黑灯瞎火的,哪看得清啊,他壮着胆子说:“谁,谁,别在这里跟爷装神弄鬼,爷揍死你!”

苏映红哪里怕他,干脆把两只胳膊往前伸,身体一跳,便往前蹦。

罗明浩隐约见前面一个人影穿着白袍子,就那么一蹦一蹦地往自己这边来,他吓得腿都哆嗦了。

早年间老辈儿人说起来,人是迈腿走,鬼不行,鬼都是蹦着走啊!

他腔调儿已经变了,哆嗦着拼命地往墙上靠。恨不得钻到墙里去:“你,你谁,你什么人,别,别过来——”

苏映红:“我的腿没了,我的胳膊断了,我的刀伤药呢……”

罗明浩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前头,天太黑了,隐约能看到一个红色的什么忽闪忽闪的,随着那“人”一蹦一蹦,那红色就开始抖擞晃悠。

他僵硬地靠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已经吓瘫了。

顾舜华看时候到了,便平举着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手电筒。

手电筒早就做过手脚了,上面蒙了一层红色透明纸,不过这可是好手电筒,才换好的新电池,亮度特别大,哪怕蒙了一层纸,照出来还是亮。

顾舜华“啪”地打开后,手电筒朦胧的红光直接照在苏映红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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