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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餐时候过去要歇班,冯保国神秘兮兮地把顾舜华叫到了一旁,提给她一兜子东西,顾舜华一看,竟然是嫩笋。

这时节南方的笋最早的那一茬笋可能已经出来了,不过北京地处北方,到底是少见。

冯保国压低了声音:“小师妹,我是听老爷子说,家里大哥回来了,这几根笋你拿回去,就当给大哥接风洗尘了。”

顾舜华当然不收,这个挺金贵的,可冯保国硬给:“多亏了老爷子照料,我也没别的能耐,好不容易得来的,师妹你可得收着,不然我们自己吃了也觉得浪费好东西。”

顾舜华听这个,也就收下了。

因为御膳的事,冯保国算是立了功,就此把转正的事给办了,他心里感激着呢,况且经过这么一遭,自己父亲也教了冯保国两招绝活儿,以后只要自己父亲御膳的旗子不倒,冯保国这日子就差不了。

怎么说也是御厨的嫡系传人了,这就是师承。

顾舜华谢过了冯保国,心里想,这冯保国看着倒是一个实诚人,那个刘顺儿心眼多,是个生意口儿上混的,反倒不像能干稳后灶的人,孙德旺大智如愚,也可以当心腹,回头这些事都得和爸提提,拿捏好分寸,什么人干什么事,该教多少手艺,透多少底儿,这个心里得有个盘算。

她一边在灶上忙活,一边想着这些,就听牛得水过来叫她:“有个客人,专门说是要点你的菜,菜单也没给,就让你照量着最拿手的菜来办。”

顾舜华意外,她毕竟才入这一行,也没什么名头,就算是借着父亲的名,那也应该是找父亲而不是找自己。

要说能上席面的大菜,她现在也会几道了,只是怕不到火候,还没自己掌过灶。

牛得水看出顾舜华的犹豫,道:“反正人家点了名要你,你就可着做吧。”

顾舜华问:“是个什么样客人?说一下,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数。”

牛得水:“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体面人,披着一个羊毛围巾,烫着头发,中等身量——”

牛得水大概比划了比划。

顾舜华听着,便有了想法:“是不是挺和善的,说话周全,一看就是老派北京人?”

牛得水忙点头:“对对对,怎么,你认识?”

顾舜华大约摸猜着了,这是雷永泉他妈。

当下详细地问了问,知道一共是四个人,另外三个,有两个也是五十多岁的女同志,估计是雷永泉妈妈的朋友,还有一个年轻的,打扮得不错,但对雷永泉妈前脚后脚地伺候着,说话也客气,可能是家里的保姆。

顾舜华知道了人数,便拟定了菜单,两个热炒为红烧鲤鱼和清炒虾仁儿,两个肉菜是米粉肉和四喜丸子,又搭配一个汤菜为奶汤干丝,并两碟凉菜肉皮冻儿和芥末墩儿,这些都是在早北京传统的过年菜,拟定菜单后便送过去给客人看,客人果然满意。

顾舜华又略请教了顾全福,顾全福给她讲了讲这几道菜的做法,讲的时候其它弟子自然也在,都跟着听。

顾舜华依样来做,煎炒烹炸,几道菜陆续上了席面,前面服务员传来消息,说是客人满意得很。

顾舜华松了口气,心里却明白,雷永泉家到底人口多,可能偶尔还有什么要紧客人来,就需要有个掌灶的,就是过去说的“跑堂会”。

但说到底,新社会了,不像以前了,况且那十年又刚过去,凡事得低调收敛,不能太张扬,也不好真请一个大厨到家去,所以遇上自己倒是合适,毕竟是儿子的插友,过来帮帮忙,外人那里也说得过去。

而于自己,这倒是好机会,能增进自己见识,多历练,况且雷家做事大气,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之前雷永泉妈妈话里透出那么个意思,她做了几样糕点,雷永泉妈妈显然是对那枣糕满意,算是献个殷勤,谁知道后面没动静了。

没动静就没动静吧,上杆子不叫买卖,加上后来事儿多,顾舜华也没多想,现在雷永泉妈倒是找这里了。

顾舜华想起这个,心情不错,跑堂会对自己也是好事,虽说现在转正了,一个月也四十多,任竞年的工资也不低,可谁嫌人民币扎手呢!况且两个孩子,光幼儿园费用一个月二十多,没点家底,时候长了总归耗用大。

***

两点下班后,几个徒弟请顾全福一起喝几杯,其实也有些请教请教的意思,顾全福明白,也就应了。

平时灶上太忙,没功夫手把手,借着一块儿喝酒的功夫,也多给他们讲讲,多点掌故见识,以后出去也显得有底蕴,不至于被人家当成苦劳力。

当然,和自己闺女多聊聊,顾全福对于这七个徒弟,什么品性什么行事,都已经差不多摸到了脉,谁该透多少底,心里有一杆秤呢。

顾舜华自然就不凑这个边儿了,她犯不着,再说也想回去歇歇。

她拎着鲜笋坐公交车回去,一回到家,就见家里特别齐整,就连炉子旁边都没一点煤渣子,旁边用了多少年已经发暗的碗橱也擦得发亮。

顾舜华只以为是陈翠月为了迎接儿子回来擦的,没多想,这时候就见苗秀梅进来了,她应该是在洗衣服。。

虽然进了二月,但水还是有点凉,她手都冻红了。

苗秀梅:“舜华,你回来了,你,你喝点水吗?我给你倒。”

她特殷勤。

顾舜华忙道:“不用,我哥呢?”

苗秀梅赶紧擦了擦手,帮顾舜华揭开门帘子:“你哥躺一会儿,跃华正在复习,我怕打扰他。”

顾舜华:“我哥这人打小儿就一棒槌,没眼力界儿,自己在那里呼呼呼傻睡,倒是让嫂子您一个人洗衣服,这都像什么样儿!”

苗秀梅忙笑着道:“那不是应该的吗,他外面跑了一天累了,我还行,不累,再说衣服脏了肯定得洗。”

顾舜华听着,心想这嫂子也太勤快了,其实何必呢。

当下道:“嫂子,您也别总是忙,有功夫也坐下歇歇。”

苗秀梅:“我不累啊,我忙点没什么,只要事情都顺着,我怎么着都行!”

顾舜华听话听音,感觉出来了,便问:“嫂,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户口的事不顺利?”

苗秀梅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当下提起来,原来她和顾振华过去知青办,想开落户证明,结果知青办查了查,根本没查到他们的档案,说是可能档案还在陕北,让去陕北申请调档案。

当时顾振华就急了,好好的档案,怎么会没过来?别人那不是都过来了吗?

顾舜华:“档案怎么会没调?孙主任说怎么回事了吗?”

苗秀梅犯愁地道:“没说,档案没调,他也看不到,现在是建议我们尽快回去弄档案,可这一趟折腾回去,办档案估计又得好几个月进去了,事情全都给耽误了!现在依你哥的意思,他有个知青朋友还在陕北,还没办手续回来,他发了电报给人家,请人家过去一趟公社找找他的档案,看看不能代办。”

顾舜华:“那也行,只要档案没丢,晚几天就晚几天,反正办成了就行。”

然而苗秀梅显然还是有些难过,她无奈地耷拉着脑袋:“现在只能是等了。”

顾舜华想了想,这事总觉得奇怪,一般当地的公社办手续开回城证明,档案直接就回来了,哪还出这种差错?

当下便问:“嫂,你们在那边没得罪什么人吧?可别是那边有人使坏,那样的话,还真就麻烦了。”

苗秀梅惊了下,诧异地看着顾舜华。

顾舜华:“怎么了?难道真得罪什么人了?”

苗秀梅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你哥那性子你也知道,他为人厚道,脾气也不差,怎么可能得罪人。”

顾舜华想想也是,哥哥不是那种刺头,看嫂子的性子也憨厚,应该没什么事,就是一个意外,等档案找到就好了。

只是这么一来,户口落不下,粮食关系和物资供应关系全都没有,那就成了盲流,家里添了两张口,却缺了相应的那份粮食供应了。

顾舜华在心里很快地算着,自己和爸在玉花台,饭票粮票估计能有多余,省下来挪给哥嫂,估计勉强够用,应该不至于闹什么饥荒。

这时顾振华也出来了,神情闷闷的,显然也是沮丧,户口落不下,什么都办不成,就算找临时工都不行,你没户口没证明,哪个单位敢要,这一下子就算是耽误下来。

顾舜华安慰道:“哥,也没什么,就是档案的问题,托人赶紧找找就行了。至于工作的事,我们最近到处问问,实在不行,你们可以以别人的名义去代班,好歹挣三瓜两枣的。”

所谓的代班,就是别人找了一份临时工,不去干,他们帮人家干,稍微给人家一点好处,当然了,这样肯定拿得少,也不稳定,可能随时都黄了。

但怎么着也比没有强吧!

苗秀梅听了,眼前一亮:“那敢情好,妹妹你帮我们找找,什么工作都行,我们在陕北,拉粪车,背箩筐,上山下山收土豆,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不嫌少,只要给钱就行!”

顾振华听苗秀梅这么说,瞥了她一眼,道:“没事,咱能吃苦卖力气,我刚听跃华说,大杂院里不是有去建筑公司搬砖当小工的吗,那个也不错,我也能干。”

顾舜华:“哥,嫂,你们别急,现在爸重新掌勺了,到底现在有路子,回头想想办法,总得给咱这一家子安置下。”

苗秀梅忙点头:“对对对,爸和舜华有本事,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就是让你们两位受累操心了。”

顾舜华又说起住房的事:“等新盖的能住人了,我就带着孩子搬过去,到时候让跃华过去外屋住。”

顾跃华到底是在复习,家里人多了,受影响大,可也没那条件,只能是尽量提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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