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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年间, A市的发展犹如一道急速向上的流光。

巍峨壮阔的高楼悄然耸立,喧闹的人流随着商圈的变化辗转流动, 连绵起伏的彩灯贯穿全城, 熠熠生辉。而市区各处那些老旧的房屋与发潮的小巷,犹如坠在光华背后的阴影,给久不归家的游人保留了最后的熟悉。

刘光昱没有主动去找过袁灵芸, 他来A市的第一件事,是去许春回带他吃过饭的那家餐馆看了一眼。

曾经那片破落的街区由于商场的修建变得寸土寸金,附近公交转道、地皮重建,他依靠导航搜寻了半天,才找到大致的方位, 却分不清那张长桌架设的地方究竟是哪一家了。

街上隔着十来米就会出现一家奶茶店, 或许其中的一个就立在餐厅的旧址上。

刘光昱随意选了一家, 进去点了杯最便宜的奶茶, 又去隔壁便利店买了盒跟当年袁灵芸一样的雪糕。无视路人奇怪的目光, 蹲在马路边的树荫下认真地吃着。

车水马龙的虚影在他瞳孔中如浮光般闪过, 看着这幅相似又迥异的景色, 刘光昱的心情却渐渐回到了当年。

雪糕融化在他的指缝里, 刘光昱起身扔了包装, 用纸巾擦干净一根根手指,回到市区,开始新的工作。

他每天计算着自己的工资、房租、水电, 重构自己平凡的生活。

A市这座城市有种金属质感的冷漠,但或许是心情的影响, 他觉得这也是一个不吝啬希望的地方。

在令人疲惫的奔忙劳碌之中, 偶然间得知袁灵芸的近况, 更让他觉得这是一种幸运的缘分。

他收到广告的宣传单, 找同事委婉询问了袁灵芸的情况,对方在A大附近工作了很多年,拍拍他的肩膀,半是戏谑半是劝告地道:“喜欢啊?这样的人生赢家,我们还是不要癞蛤蟆妄想天鹅肉了。”

刘光昱不觉得被冒犯,只是笑笑没解释。

活动那天,他换了身普通衣服,混在嘈杂的人群中远远旁观。

袁灵芸出落得很漂亮。青春、靓丽,过上了跟许春回截然不同的光明人生。

刘光昱替她觉得高兴。

因为房租涨价,很快他就搬去了另外一个主城区工作。

那天广源小区的电梯需要维修,刘光昱要送的外卖在9楼,他沿着安全通道往上跑,抬起头,意外在栏杆的空隙里扫见了袁灵芸的身影。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快步追了上去,紧随其后拐进楼道,亲眼看着一个男人给她开门,姿态亲密地揽过她的腰肢,嘴唇几乎亲上她的耳朵,说话中反手合上屋门。

刘光昱跟过去,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大部分的声响,他听着那些细碎的音节,幻想出的是一片欢快的谈笑。

刘光昱浑身发冷,覆在皮肤上的汗渍仿佛带走了他的体温,一呼一吸间,手脚的力气都在流失。

他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门板,直到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买家发信息催单,他才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清醒。

他转过身想走了,刚迈出一步,又猝然回头,用力敲击门板。

急促又猛烈的撞击声骤然打破楼道里的清净,陶先勇在里面粗声粗气地问:“谁啊!”

刘光昱说:“外卖。”

陶先勇问了身边人一句:“你点的吗?”说着已经过来打开房门。

陶先勇身上只系了一件宽松的睡袍,甚至没正眼看刘光昱一次,回头又问了一遍:“宝贝儿,是你点的吗?”

每个字都令人作呕。刘光昱胸口涌起强烈的不适。

袁灵芸的声音很轻:“没有。我没点。”

他的视线穿过陶先勇,想要看清屋内的情况,陶先勇一个侧步靠近,提起他手上的外卖袋,扫了眼地址说:“你送错了。这是9楼的单子啊,这都能眼花?”

刘光昱眼底戾气沉重,朝陶先勇斜了过去。

他手指被包装袋勒得发白,理智都在叫嚣着将外卖直接砸到对方脸上,从脑门上淋下去。可是门板先一步在他面前甩上,关合时带起的余风久久萦绕在他鼻尖。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忘了给车充电,第二天送餐时在半路抛锚,推了三公里的路才回去。

他劝告自己不要去管袁灵芸,他没有那样的身份。可是在家里枯坐了一个星期,他还是忍不住去了。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总归是些极其狠毒的话。凝结了他十多年对生活的咒骂,鬼使神差地一句句冒出来。

他希望袁灵芸能呵斥他、痛骂他、羞辱他,又或者是向他哭诉自己的苦衷。哪怕她说这是真爱,刘光昱都可以说服自己接受。

但是袁灵芸从头到尾地沉默了。

许春回不识字,她没得选择,袁灵芸读了大学,又是为什么?

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刘光昱无比痛恨,那种恨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当他站在浓得化不开的凄惨夜色里,袁灵芸站在灯火通明的玄关,隔着一扇门、一道模糊的黑白界限,嘶哑着叫他“哥”的时候,刘光昱发了疯一样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回过头,眼中光色迷离,回忆起许春回叮嘱过他的话,胸口抽疼得无法呼吸,这才幡然醒悟。他真正痛恨的,其实是自己的无能。

他既没有回报母亲,也没有照顾好妹妹。

何川舟问:“所以你开始调查陶先勇。”

刘光昱提到这个人,还是会带着一分咬牙切齿:“对!”

“然后替袁灵芸杀了他?”

刘光昱抬起头,恍惚的神色里多出了两分清明。两手交握,拇指摩挲着食指的骨节,眼神没有焦距地斜视虚空,吐出一段言不由衷的陈述:“不,跟别人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想杀他。他那么有钱,又那么恶毒,凭什么可以光鲜地活着?”

·

窗户外的院子里,投着几支萧疏枝杈的剪影。

月亮的光淡得像风,冷冷地在水泥地上摇晃,穿插在暗黄的路灯之间,在夜幕的深重处描出隐约而朦胧的轮廓。

袁灵芸转了下脖子,肌肉处传来的酸痛让她下意识抬起手,抚摸到自己侧脸的时候,才发觉皮肤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

什么也没思考,竟然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

袁灵芸穿上外套,把窗户也顺手关回去,顺着石砖的黑色缝隙缓步去往值班室,一路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吞没、拖拽,视线明明暗暗地交错,直到明亮的灯光从大厅处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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