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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水北岸。

暮色笼罩远近,官道被掩映在郁郁的道边树下,两边一望无际的田中,金黄的麦浪起伏。

岸边的土潮湿得发黑,一脚踩下去,凹陷一个坑,芦苇丛生。

便在芦苇、近处的麦田中,这时马嘶不断,旌旗如林,人头攒涌,不知多少的戎装将士,分成了几个队伍,络绎地往前行着,到渡口边,分别乘上拨给他们各队的渡船,往对岸划去。

将士们的戎装以黄色为主,或与近处麦田的金黄麦浪混杂,或与白花花的芦苇成鲜明的对比。

凉风从济水上吹来,拂过芦苇荡,吹到不远处的官道上。

整个渡水部队的后边,约两里多处,道边树的树荫下,众多将校围簇着一人,在议论军事。

这人中人身高,身材壮实,穿着紫色的袍服,腰围革带,只从他壮实的身材、若似洪钟的声量看,应是个三十来岁,正在盛年的汉子,但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却能发现,尽管红光满面,他颔下的胡须已然花白,发髻被幞头掩着,看不到,而鬓角也已有白发,分明已不年轻。

此人正即是新从齐郡通守转任荥阳通守,仍领着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军职的张须陀。

他的年岁的确是已经不小了,他是北周保定四年生人,今年他五十二岁。

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天下尚是三足鼎立,西为北周,东为北齐,南为南朝陈,但於今,隋室已建三十五年,今之圣上杨广在位,也已十有四年。

杨广即位以今,前几年,尽管因其征高句丽、建东都、开运河等军政诸措,海内已然骚动,好歹未有生乱,自大业七年,王薄造反到现在,却五年之间,天下诸郡,反者如市!这五年中,原为齐郡丞、继迁齐郡通守的张须陀,在河南道诸郡南征北战,可谓是无岁不战、无月不战。河南道诸郡,真是赖有他在,到今为止,反者虽源源不断,而隋室的政权才犹能苟存。

唯张须陀其家,虽自称后汉司空张温之后,实非系名族,不是出身於关陇的头等门阀,故大业七年以来的五年中,他即便战功赫赫,也被杨广授给了“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的行军要职,他的实授官上,却一直没能得到高迁,最近任给他的新职,亦不过仍是“通守”。

“通守”,是杨广新设的官职,位在郡太守之下、郡丞之上,主要负责军事方面的事务。

张须陀其家不是将门,他的父亲仕於北周,曾两任县令之职,他的祖父历仕北魏、北周,尝任北魏之中书舍人,北周之陕州刺史、三崤镇守大使等职,但张须陀生性刚烈,天生勇略,却是他自在文帝开皇年间出仕本朝至今,多数的时候都在和军事打交道,先后在名将史万岁、杨素等的帐下听令进战,到如今,经过击败王薄等战,他威名远震,早已也被论者号为名将。

望着夕阳下,数里外河边渡口,整整齐齐,排以数列长队,次第渡水的本军主力帐下的万余将士,张须陀抚摸着胡须,缓缓地回答贾务本刚才提出的问题,说道:“俺万余劲卒,养精蓄锐,今奉旨南下讨贼,自宜当鼓勇急进,与贼主力决战,一战克胜,荥阳定矣;而反若延宕於小城之下,空耗士气,虚度时日,错过了战机不提,再做进战,亦将难再有破竹之势。是故,俺见将军既连日不克封丘,便令你即刻撤围,来与俺合,咱们共渡济水,南入荥阳!”

却贾务本是刚率领本部,到达这里不久,适才他所提之问,便是问张须陀为何令他撤围。

张须陀话中,并无责备之意,贾务本听到“连日不克封丘”,却自有羞愧浮上。

一个徐世绩、一个李善道,都远不是大贼,比与王薄、卢明月这样的巨贼,那简直是差得太远了,不可同日而语,天壤之别,而却他率三千余众,攻战三日,别说封丘县城了,居然连城外的一座贼营都没有能打下来,——在猛将云集、尽皆精兵的张须陀军中,这简直是耻辱!

秦琼、罗士信,还有新投张须陀的程知节等,此际都在张须陀的左右。

贾务本从适才领着贾润甫、萧裕、唐虎等来拜见张须陀时起,就没好意思多与秦琼等视线接触,总似觉得秦琼等就是嘴上不言,心里说不得,也在笑话他,连攻三日,打不下一个封丘!

他惭愧地说道:“明公,是末将无能!”

贾润甫不愿见其父受窘,为贾务本开脱似地解释说道:“末将敢禀明公,三日未下封丘,故是我部之过,但这徐世绩,还有城外贼营的贼守将,名李善道者,此两人却亦绝非庸贼!尤其这个李善道,颇能得其士心,部中颇有猛士,萧郎将亲临前线,麾其部曲,猛攻三日,数上营头,并摧毁了贼营的东营门,然却居然被这个李善道几次三番的都把他的攻势打退了。”

边上站着的罗士信听到“李善道”的名字,插话说道:“可是卫南李善道么?”

李善道是封丘城外营的守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贾务本等在攻营前,当然对他有所打听,贾润甫答道:“不错,正即那个曾在韦城的瓦岗贼寨外,与将军交战的卫南贼李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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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嘿然片刻,说道:“原来又是他。”与张须陀说道,“明公,这厮确有智勇,他部中有个黑大汉,俺已向明公禀报过的,使个双铁锏,着实悍勇。”

高丑奴已把铁锏换了铁鞭,萧裕有心想要纠正罗士信,但这点小事,又不值一提,便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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