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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和江南的关系的确是很深。

不但他自身於继位前,在江南待过十年之久,江南是他的长期经营之地,他的后、妃,得其宠爱的亦多江南人。他的皇后萧氏出自南朝梁的皇室;他的宠妃宣华夫人,是陈后主的妹妹,此外,他还有一个妃子,亦是出自萧家,并又有两个妃子,分是陈后主的第四和第六个女儿。

又在文化上,杨广这个人,有着秦皇汉武的抱负,同时,他也很有文采,写的一手好诗。

尽管他的诗风与南朝在形式上追求辞藻华丽,在格调上比较轻佻甚至下流的“宫体诗”截然两类,一扫宫体诗的淫靡之气,有魏武帝的慷慨悲歌之风,——如他於大业五年,西巡边地张掖时所写的《饮马长城窟行》,诗云:“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端得是质朴凝重,大气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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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仅从此诗的意境看,怎能看出他居然是个亡国之主?且也不必多说。

只他的诗风与江南风行的诗风虽不同,论以文采之士的话,北地沦落胡尘了这么多年,肯定是不比江南多,亦即,文化方面,杨广和江南士人的话题,其实也是更多,更能说到一起。

及在政治上,杨广和江南的士人相熟,为制衡关陇贵族,继位以来,他也着实拔擢、重用了不少的江南士人。他现重用、亲信的虞世基,就是江南人,系由陈朝入仕本朝的。

是政治方面,比之李密、杨玄感等这些关陇军功贵族出身,思想大约还停留在北朝的朝代更迭时期,以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这些子弟们,——毕竟从西魏、经北周、到本朝,短短的四十多年间,就换了三个朝代,且三个朝代的皇帝全然都是出自关陇集团,则对李密、杨玄感等来说,“天下安时,我辈与你共享天下,天下乱时,既你可取代前代,我辈为何不能把你取代”,这样的观念可能再正常不过,杨广也诚然可能是更加信任江南的士人。

几个方面的原因综合下来,故是出现了现在这个天下大乱,杨广却竟南遁江都的事情。

肚皮里又琢磨了片刻,李善道笑了起来。

“二郎,你笑什么?”

李善道笑道:“大郎,我笑昏主。”

“昏主怎么?”

李善道说道:“昏主今舍弃关中、洛阳,南下江都,或其所欲,竟是奢求能如南朝、北朝,再在江南割据,亦一国之君也。其若真如是想,却是形势不辨,潮流不明,痴心妄想罢了!”

“哦?这话怎讲?江南系昏主长久经营之所,其江都宫中现所用之士,如虞世基等,亦多江南名士,於今虽有杜伏威、李子通、林士弘等纷争於江淮,而此数辈,却多北人,在江南恐无根基,如果昏主能择用贤将,分往讨击,或杜伏威诸辈早晚可以讨定。至时也,昏主以江为御,纵舍关中、北地,割据於江南,效仿孙氏、南朝之旧事,似也并非不能的吧?”

李善道笑道:“大郎智士,怎会瞧不出,这定然是不可能的?”

“怎个不可能?你说与俺听听。”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笑道:“是了,大郎不是瞧不出,是在考较我了。”

“称不上考较,俺就是想听听,你得出此判断的缘故何在?俺愿闻其详。”

李善道竖起了三根手指,说道:“回大郎的问话,原因有三。”

“细说来听。”

李善道不慌不忙,说出了三个原因,说道:“设若昏主果能择用贤将,怎会杜伏威蹶而复起?六合、海陵,距江都县咫尺之遥,犹不能定,可见昏主诚已气丧,其今虽亲在江南,江南之乱,也已是不能平定,此其一;昏主所信用者,虽颇多江南士人,然其禁军,泰半北人,短驻江南,自是尚可,若长久不还,谁无父母妻小?势必生乱,此其二;正如大郎方所之言,汉末到今,海内乱了四百年,民心已是求定,此际若再求割据江南,岂不缘木求鱼?此其三。”

徐世绩旁顾聂黑獭、刘胡儿,再又一次地感叹说道:“如何?”

刘胡儿机灵,已知其意,识趣捧场,笑道:“知郎君者,当真是李二郎也!”

“大郎,我说的这三个原因,不知对是不对?”

刘胡儿笑道:“李二郎,你有所不知,私下时,我家郎君也曾与奴等说过此事,亦是断定即便昏主现真是存有割据江南之意,终也必是不能成。至於缘故,正是二郎你说的这三条。”

“一时侥幸,不意善道竟能与大郎同心同意,实令善道诚惶诚恐。”

徐世绩端起茶碗,到李善道座前,示意他也举碗,说道:“二郎,兄弟**、其利断金。今虽隋室亡之已定,南北群雄争起,我等能否成事,现尚在两可之间。欲於此英雄奋竞之际,成就事业,非得我等兄弟**同力不可!你说你是一时侥幸,与俺同心同意,俺却望你以后,能够一直与俺同心同意!帐中无酒,以此权代,二郎,满饮此碗。”说完,自一饮而尽。

李善道早已起身,恭谨地听他说完了这些话,忙也将茶碗中的茶汤饮尽,应道:“敢不从大郎此令!善道此身,上山入伙之时,已许大郎,愿为大郎马前之驱,为大郎竭忠效死。”

两人对着,向着对方亮了下碗底。

彼此相顾,俱是真诚的笑容。

关於杨广的话,到此告一段落。

两人分别重新坐下,又说了会儿李密“遣人潜伏洛阳”此事,以及这事儿李密办成之后,会何时打兴洛仓,打兴洛仓的话,又怎么打等事。

却他俩现等於是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即都已知道对方,看出了李密“未雨绸缪”之言,实是虚假之语,为的是哄骗翟让,但两个人却都没有提醒翟让,共同的“秘密”之下,再做对谈,和以往的对谈,两人就都感觉到了不同,均是觉得好像与对方比之前更加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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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谈到傍晚,留李善道吃了饭,把茶叶给了他,徐世绩才亲送他出帐离去。

目送暮色下,李善道远去后,徐世绩没回帐中,转去了他父亲住的大帐。

其父、其姐等,与李善仁、王家三口、裹儿、康三藏等是一同被从寨中接来军中的。

寨中再比军中安全,条件有限,徐世绩在此吃香喝辣,让他的父亲在寨里吃不好、住不好的“受苦”,不合孝道。

正好他的二姐徐兰也在。

说起了今天在帐中和李善道的这番长谈,徐世绩甚是流露出了赞赏李善道的意思。

徐兰听了,乃有一话道出,说道:“阿弟,李二郎其人,昔在县中,风评固是不佳,自俺进寨以今,闻其举为,却智勇兼备,难得是且有远识,堪称英杰。你素有识人之明,宽厚慷慨,亦能得人为用,今你既对他也颇为赞赏,你与他说的那句话也是正理,‘兄弟**、其利断金’,俺虽妇人,亦知凡欲成事者,非得有杰出之士扶助不可,如汉高之得三杰,遂成汉家四百年基业,则你往后,待他可更作结纳,更多优抚,以得其甘愿为你效命之力。”

徐世绩恭敬地应道:“阿姊教诲,弟铭记在心,必谨遵之。”

他们姐弟私语,无须多言。

只说当天下午,一如李密对翟让之禀,裴叔方骑着翟让转送给他的马,带着仆从数人,离了李密驻地,往洛阳而去。去不过四五日,一道消息紧急地传了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