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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开着,所幸此处已经是幽州军的地盘,外人都在前厅。

熊茂呼出一口浊气,虽然时过多年,但他仍不时被大将军口出狂言的习惯惊到。

“罢了,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霍霆山起身往外走。

谭进在前厅候了片刻,便看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方出来,他忙起身做揖:“兊州都督谭进,拜谒霍幽州,祝贺霍幽州势如破竹大胜蓝巾逆贼,拿下广平郡。”

霍霆山的幽州牧和谭进的上峰兊州牧是平级,大家都是赵天子之臣,论官职,谭进得老老实实行礼。

“谭都督不必多礼。”霍霆山抬手虚扶:“今日小捷罢了,不值一提。”

谭进嘴角抽了抽,真不知该说霍霆山是自谦还是自傲,广平郡若是这般好拿下,早就被黄木勇和袁丁攻破了。

霍霆山入座,府中无侍女,他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倒茶:“我听闻你今早来军中寻我,不知谭都督所为何事?”

谭进笑道:“其实是想和霍幽州您商量应敌之策,只是未曾想幽州军勇猛至此,根本不需联合,便将蓝巾逆贼杀了个片甲不留。”

霍幽州眼尾挑起一抹笑:“非我幽州军勇猛,不过是那蓝巾逆贼外强中干,不足为惧。谭都督若不信,下回自己领军和蓝巾逆贼来上一仗,便知他们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谭进半信半疑。

这霍幽州说的轻巧,此战役用时也确实短,莫非蓝巾逆贼真的只是虚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

“霍幽州,您可知司州之人也来了?”谭进换了个话题。

霍霆山颔首:“他们驻扎在常山郡,说来今早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们。”

谭进脸色微变。

霍幽州命人去通知司州的人了?只通知司州,幽州和司州的关系在他不知道时,竟紧密至此?

霍霆山等他脸色变过两轮,才不急不缓说:“当然,我也有命人去河清郡,算算时间,谭都督的人马亦快到了。”

河清郡,那里驻扎着兊州的兵马。

谭进这才缓了面色,心里估算着几个郡间的距离,提议道:“若是早上通知,司州人马傍晚前能赶至广平郡,不若霍幽州今夜开宴,既是庆功,也为众将士接风洗尘。”

广平郡破了,他们几个州的人势必一聚。择日不如撞日,选在今日正好。

霍霆山也有此意。

之后霍霆山又和谭进聊了几句,见人还算规矩,也没再提裴莺,只觉他是知难而退了。

……

司州这次领兵之人名曰刘百泉,此人和谭进一样同样是个都督,不过比之谭进,他和他的上峰司州牧还有另一层关系,他是司州牧的女婿。

刘百泉是临近黄昏到的郡守府,抵达时竟发现兊州的人已到了,又听闻兊州都督谭进午时已到府中,心中不由惊诧。

河清郡比常山郡距离广平郡还要远,这谭进居然午时就到了。若非提前出发,亦或者早就和幽州的人取得联系,不可能快如此之多。

心里的弯弯绕绕转了又转,刘百泉面上笑容和熙,和幽州的副将们说着道贺的话。

金乌西斜,郡守府的正厅热闹非凡。也亏得广平郡的郡守府够大,正厅宽敞,能容纳下一众案几。

无论是酒舍还是住宅的正厅,皆有上下首之分,一般面上门口且背有“靠山”之位为上首。

今日晚宴的上首,属于霍霆山,既因他为州牧,也因击破广平郡的是他的兵马。而在霍幽州的左右两个下首,分别坐着刘百泉和谭进。

刘百泉心里对这排位并不满意,如今以右为尊,凭什么谭进能坐右下首,莫不是兊州和幽州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

美酒佳肴齐放于案几上,黍饭腾着热气,脍炙冒着鲜香,更有鱼羹、腌羝和腊兔等菜肴,除此以外,还有杏子等果蔬以银碟呈在旁侧。

怕不够亮堂,正厅四角特地点了灯,兽形的吊灯上羊油静静燃烧着,光芒落在案几呈菜肴的银碟上,暖澈柔和。

酒樽盈满清液,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执起,霍霆山看向下首一众人,三州齐聚,不久后可能还会迎来冀州的兵马:“我与诸位一样,今日会出现在广平郡,是为讨伐逆贼而来。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陛下有命,我等当义不容辞,愿一切如陛下所愿,愿冀州百姓平乐安康。”

妥妥的忠臣发言,官方又漂亮。

谁都清楚是场面话,但只要赵天子一天不倒,这种场面话就得说。

遂兊、司二州等人忙附和,先是义正言辞谴责一番那恶盈满贯的蓝巾逆贼,再为冀州百姓的惨痛遭遇潸然涕下,待差不多了,又表达铲除蓝巾逆贼的决心。

官方话走过场后,大家才开始享用美食。

在座的基本都是武将,比之文官更为不拘小节些,并不讲究食不言。

喝着美酒,讨论着佳肴如何,再拉拉关系,气氛融合极了,仿佛各州之间涌动的暗流从未存在过。

酒过几巡,众人都多少有些醉意,刘百泉忽然感叹:“酒是好酒,夕食亦是丰盛,可惜无美人歌舞。”

此话一出,得不少人附和。

“美酒佳人伴身侧,春风得意愁肠轻。”

“哈哈哈,刘都督作何这般感慨,难不成平日里都没见过佳人?”

谭进咧嘴嘲笑道:“想必就算见过他也不敢如何,素闻刘夫人彪悍,不愿与其他女郎同侍一夫。李司州又待此女如珠如宝,刘都督在老丈人手下讨生活,可不就得规规矩矩么。若是被自家夫人告到老丈人那儿去,怕是没好果子吃喽。”

刘百泉本来就红的脸刷的更红了,有羞赧,也有怒意。

后父虽提携他,对他有提携之恩,但这种嘲讽真真听得人火冒三丈。心里除了对李氏善妒的埋怨外,还恨极了拿这事做筏子的谭进。

霍霆山坐于上首,将刘百泉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掀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男人执着酒樽一饮而尽,仿佛被美酒吸引,一时半会忘了说缓和气氛的话。

刘百泉的部下见霍霆山不出来打圆场,只好自己转移话题:“方才不是讨论美人么,来继续说美人吧。按我说,美人还得看我们司州……”

话刚落就有人嗤笑:“司州?不,司州远比不上长安。长安佳人斗美夸丽,无一不美,丽贵妃就出自长安。五年前我得令进京办差,有幸运参加过一次皇家秋狝,见了丽贵妃一面。”

“如何如何?”

“听闻丽贵妃是桃夭精所化,可真那般美?”

那人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呼出一口气,借着酒意仿佛沉浸在迷醉中:“只能说丽贵妃能艳冠后宫,是有道理的,此女真绝色也,陛下艳福不浅。”

谭进听着,却不由想起白日见过的那位夫人。

真绝色?

他没见过丽贵妃,却觉得今日见过的夫人才是绝色。

迅速看了眼上座的霍霆山,谭进心道怪不得霍幽州不为所动,无什兴趣参与讨论美人,有那般绝色在怀,对其他女郎失了兴趣也正常。

酒意上头,谭进越想越心痒,忽然想起一件前朝传闻。

前朝乐元帝的宠妃在宴会上被一武将摸黑调戏,宠妃扯掉了武将头上的缨带,并向皇帝告状。但皇帝却命所有武将摘下缨带,不予追究此事。后来,那名武将立了功,皇帝甚至将宠妃赐给了武将。

心胸宽阔,大丈夫也。

虽然霍霆山并非皇帝,他也并非霍幽州的直属下部,但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难不成对方还会公开给他难看?

再者,他不过是一亲芳泽罢了,寻个一夕之欢。

愈发觉得事情稳妥,谭进起身说要如厕。

少了一人罢了,场中继续把酒言欢,无分毫影响。时间缓缓过去,坐在上首的霍霆山长眉微皱。

这趟如侧,去的也实在够久的。

带着疤痕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案,在某个瞬间,即将敲在案几上的指尖顿住,霍霆山不耐烦地啧了声。

谭进那蠢货该不会往后院去了吧?

想欲叫熊茂去看看,但又想起什么,霍霆山放下手上的酒樽,也起身道去如厕。

*

正厅在用晚膳,后院也同样。

今日乘车时间较少,故而孟灵儿今日吃得比平时多些。

待饭罢,裴莺将女儿从座上拉起来:“吃饱了不能坐着,起来出去走走消食。”

“娘亲,让我歇会儿嘛,今日不去消食了,等明日女儿重新振作,再陪娘亲可好?”孟灵儿不想起来。

坐着多舒服,吃饱了合该坐着,要不是还要顾忌两分仪态,她还想躺着。

裴莺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辛锦自己去了后花园。

黄昏将尽,苍穹上的橙黄只剩浅浅一层,落日洒金般绚丽。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工业污染,空气清新,天空明净,夜幕初显时隐约能瞧见星子。

后门处传来脚步声,最初裴莺没当一回事,但那略带虚浮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辛锦一开始以为是幽州军中哪个武将。

毕竟这个后花园归在幽州军将领所住的区域,能碰上的都是幽州将领。

那人并不吱声,只不断朝她们这边来。

那道健硕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残余的天光有少许落在他的脸上,映出半张几乎陌生的脸。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辛锦是见过一次这张面孔的。就在今日午时,对方被幽州将领簇拥着,后来她听闻是兊州的一个都督来军中了。

想来就是此人。

辛锦立马改口,“都督,兊州的住处在隔壁,奴带您前去。”

裴莺下意识回过头来,她知晓今夜府中有晚宴,大部分将领都在前厅,故而来花园时并未戴帷帽。

谭进看着瞬间白了脸的美妇人,心道,前厅等人说赵天子艳福不浅。但依他看,艳福不浅的分明是霍幽州。

云发丰艳,顾盼流转,美妇人纵然是惊得小脸煞白,也不曾令那花容失色半分。微淡的余晖落在她面庞上,那根根分明的翎羽亦盛着金色的光,美愈天人。

谭进咽了口吐沫,再看美妇人那裹着墨绿袿衣的成熟丰腴的娇躯,越发热意涌动:“夫人这般神色,可是记得我?”

辛锦挡在裴莺跟前:“都督,此地是幽州将领的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