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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过来了?”裴莺问。

霍霆山:“来送夫人上马车。”

在郡守府休整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还要短一些,她的脚腕还没好。想也知道如果他不来,她肯定会让女婢搀扶。

乱折腾。

身形魁梧的男人大步走近,在裴莺面前站定。

天光分明正盛,却因他往跟前一站,硬生生被挡了一片,有暗影投下,将裴莺整个笼罩。

裴莺蜷了蜷手指,正想说些什么,但霍霆山已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很熟练,抱了人就走。

孟灵儿看着男人的背影,拳头硬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很快蔫哒哒。

别说那蛮子手里有一大批铁骑,就算没有,估计他单手都能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待出了房间,裴莺低声道:“再过些时间,待香皂做好了,灵儿花的银钱我给您还上。”

方才在女儿面前,她没说什么,但不代表她知道了会当不知道。她还是很希望能离开,而此前不能欠他。

“不用,我不在乎那一星半点。”霍霆山脚步放缓。

对于裴莺口中定价十两银子的香皂,霍霆山其实没当真。

主要是它的原料和定价相比起来,实在太低廉了,若真卖十两银子,相当于随便割一点豕肉,就能换别人家的一套房子。

闻所未闻之事。

裴莺小声嘟囔了句。

霍霆山脚步一顿,他本来是如常横抱着人,现在手臂往上抬了些,裴莺距离他的脸瞬间近了不少。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般人都是明媚有加,他却显得眉峰愈发桀骜。

裴莺呼吸微紧,刚抬手抵在他的锁骨上,便听他下一刻说:“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夫人也给我说说。”

裴莺侧开头不去看他:“您听错了,我没说什么。”

“以后骂人大声点,最好指着鼻子骂才有气势。”霍霆山似笑非笑。

裴莺有些懊恼,心道这人刚刚果然听见了她骂他不识好歹。

在主院里,裴莺看到了两辆马车,一辆马车大些,另一辆马车小些。

她之前的预感是对的,一辆马车根本装不完她们的行李,这会儿陈渊领着两个幽州兵正在往小马车上塞行囊。

霍霆山抱着裴莺去了大马车上。

马车已由辛锦和水苏铺好软座,周围的矮柜上塞满了零嘴,案几上放着茶壶和茶盏,不像行军,倒像出门远游。

霍霆山将裴莺放在软座上,顺手帮她将发上的翠羽簪推进去了些:“接下来行军的这些日子,我得应付其他州的人,大概会鲜少来后方,夫人若有事可唤陈渊,也可让他捎话于我。”

和他想的一样,联合军选不出个主帅来,接下来各自为政,因此会有许多大会小会要开。

裴莺一听他后面会鲜少来,眼睛就亮了:“行,我有事唤陈校尉。”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见不得她这般高兴,本来按在她翠羽簪上的手往下,落在裴莺的耳垂上,用指腹轻轻碾了碾,然后满意地感受到面前人整个一僵。

“将军,您说过您一言九鼎。”裴莺眼睫颤得厉害。

霍霆山对上她惊慌的眼,勾唇笑道:“是一言九鼎不假,但是夫人,我们的买卖似乎没完全开始。”

没完全开始。

裴莺听出他的弦外音。他已经命麾下一众先生给孟灵儿授课了,但她这边还没动静。

裴莺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看他。

霍霆山挑眉:“夫人这一生气就拒绝和我交流的习惯不好。”

裴莺还是不看他,心里想着行李差不多搬完了,陈渊估计会上前和他汇报一两句,快些来吧,好把这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去。

在裴莺分神间,她忽觉这方空间好像又暗了少许,她下意识抬头看,眼瞳猛地缩了下。

从后方看去,穿着黑甲的高大男人站在车厢门旁,将半开的车门几乎挡了个严实,他面朝车厢内,脊背微弯着,不知在做什么。

而在男人腰侧,一只白皙的素手按在他玄铁腰封上,似要将人往外推,原是淡粉的指尖此时微微发白。

孟灵儿在裴莺被抱走后,本来想立马跟上去的,但才走了一两步,忽然想起压在榻角的两枚铜板没有拿。

北川县有个习俗,若是换了寝居室,得在榻角压两枚铜板,如此上任主人残留下的脏东西就会散得一干二净。

虽然不晓得娘亲为何忘了这个习俗,但没关系,她帮她压铜板。如今要走了,那两个铜板得拿回来,可不能便宜别人了。

把铜板放进小荷包后,孟灵儿拍拍小荷包,脚步欢快地往外走。

行囊已尽数放上小马车,孟灵儿将目光投向大马车,刚好看到霍霆山往前院去的背影。

孟灵儿呼出一口气。

行,那蛮子走了就好。

孟灵儿迅速爬上马车,环顾一圈,对车里设施满意点头,见裴莺坐在另一侧的窗牗旁,也蹭到她身旁:“娘亲,您说我们要坐多少天马车,才到下一个地点?”

孟灵儿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裴莺的回答,不由将脑袋挨在裴莺的肩膀上,再左右蹭蹭:“娘亲,您在想什么呀,您可爱的女儿在和您说话呢。”

裴莺骤然回神,伸手摸了摸孟灵儿的小脑袋。

孟灵儿被顺了毛,也没追问裴莺刚刚发愣的事,她仍挨在裴莺肩膀上,故而不曾发现从她上车至今,裴莺都只是以侧脸对着她。

“囡囡方才说什么?”裴莺温声问。

孟灵儿又把刚刚的问题说了遍,然后垮着脸叹气:“我好没用,怎么就适应不了马车呢。”

裴莺想了想说:“行军一日约莫三十里,我猜众州联合大概会更慢些,可能要一个多月吧。我已经让辛锦买了不少橘子,囡囡不舒服时可以吃橘子,闻闻橘皮。”

孟灵儿愁眉苦脸:“唉,只能这般了。”

后面多的是时间待在马车上,故而孟灵儿和裴莺说了一会儿话后,待不住了,趁出发前还有些时间,她赶紧溜下马车。

等孟灵儿离开,裴莺才转过头来,无人看见,坐在软座上的美妇人靠窗牗那一侧的耳垂红若滴血。

裴莺抬手再次擦拭,一遍又一遍,但数遍过后,她却仍觉那里滚烫得过分,那略微的湿润感似如影随形。

“野蛮人。”

车厢里有人小声骂。

……

大军发出,孟灵儿又过上了苦哈哈的日子。

不过后面她发现如今的行军速度比当初来广平郡时要慢许多,每日行军的时间也不如之前长。

很是慢悠悠,仿佛在等着什么事发生。

慢行军有慢行军的好处,起码孟灵儿状态比之前好了些,不用行军的空隙,她就跑去找公孙良。

公孙良如今成了她的师长,孟灵儿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留着小羊胡子的小老头儿,肚子里竟有如此多的墨水。

天文地理,机关算术,乡野之识,棋艺书画,乃至一些前朝趣闻他都知晓。

如今孟灵儿是一得了空闲,就往公孙良的马车跑,有时甚至会留在小老头那边用膳,每天快乐得像只没有脚的小鸟儿。

次数多了,军中众人都知晓公孙良收了孟灵儿做弟子。不仅公孙良,连带着陈世昌几位身有文职的谋士也被孟灵儿薅羊毛。

一时之间幽州军中人人大惊,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一个小娘子竟拜了公孙先生为师,且她还不止拜一人?

要知晓,如今时下皆以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拜师可不是随便拜,旁人也不会随便收,尤其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名士们,那更是挑剔。

更别说,收的还是个小娘子。

已经及笄的小娘子,这岁数才启蒙未免太晚了。

幽州军中暗地里说小话的士兵很多,不过都只是疑惑,猜测那位夫人是否有其他更为隐秘高贵的身份。

她若只是大将军的宠姬,那么大将军不可能时不时从前边过来和那位夫人煮茶聊天,更不可能命一众谋士甘愿收她的女儿为徒。

和宠姬之流有何好聊的,直接让伺候岂不更美?

猜测之风刮起,愈演愈烈,后面有人说这位夫人是先帝在外的沧海遗珠,之所以姓裴是随了母姓。

众人惊愕,又有点恍然大悟。

裴莺脚上的伤好了后,会在军队休整时间段到外面四处走走,次数多了,她觉得士兵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

先是惊疑不定,偷偷打量,再是肃然起敬,有眼不识泰山,诚惶诚恐。

情绪很复杂,裴莺也说不清楚。

她试着去找原因,然而无果,士兵对她恭敬极了,却不会和她闲聊。

找不到原因,裴莺也不去找了,反正这种情况于她也不是什么坏事,而她的注意力也转到了别的地方——

她的香皂制好了。

裴莺掀起帏帘,喊了外面的陈渊,待对方过来后,她道:“陈校尉,我有事寻将军,烦请你和他说声,让他有空来我这里一遭。”

陈渊颔首,迅速翻身上马离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裴莺以为霍霆山会在一天或者两天后才出现,最近他似乎比较忙,来的不如之前频繁,上次见他已是两天前,但没想到下午他就出现了。

霍霆山身着玄甲,骑在同样披甲的乌夜身上,阳光映在他的轻甲上,仿佛在照一把即将出鞘的寒刃,出鞘饮血,见血封喉。

他更冷冽锋利了,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积威甚重。

“真是少见,夫人居然主动寻我。”

但他一开口,语调是熟悉的有点漫不经心,裴莺又回到了如今。

裴莺定了定神,“将军,香皂造出来了,您过来。”

霍霆山眉梢微扬,翻身从乌夜背上下来,却没立马进车厢,而是从窗牗旁微微往里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