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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莺那话落下后, 房间里静了。

她看见他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那道黑影仿佛要融入暗色之中, 再变成诡谲的修罗罗刹。

裴莺咬了咬唇, 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 这时那人却开口了。

“借夫人房中浴池一用。”

裴莺眼睁睁看着他转身, 往耳房的方向去,她有些着急, 这时脑中灵光一掠:“将军, 若是您身上有伤, 此时不宜沐浴。”

带着笑意的男音飘来:“夫人安心, 我不仅旗开得胜,还全须全尾回来。”

裴莺:“……”

这人用她浴池还犹嫌不足,后面又说:“烦请夫人去我房中, 帮我拿一套新的衣物过来。”

说话间, 那道高大的身影已进了耳房。

裴莺站在原地片刻, 认命叹了口气, 出门去隔壁房间。

裴莺前后在州牧府里住了不短时日, 府中许多地方都被她逛过了,一些空置的院子也进去瞧过。

但与她相邻的这间房间,还是第一回来。

两间都是主人房,布局基本相同, 不同的大概是比起她的房间, 他这里简单许多。似乎全都是原先就有的物件,后面没再新置其他的。

裴莺找到了衣匣, 衣匣只有一个,打开后能看见里面分了两个格子。

一个稍小些的格子装贴身衣物, 诸如裈裤与里衣,另外一个大些的格子装衣袍。

裴莺看着衣匣里面随便放,叠都不叠一下、如今已经成“一条条”的衣袍,有一瞬的无语。

裴莺不住嘟囔道:“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也亏得那衣服料子不错,就算一条条的放在匣子里,拿出来不久后也舒展没剩多少折痕。

裴莺先拿了外袍,又拿了里衣和裈裤,拿完这些后,又习惯的在稍小那格子里翻了翻。

翻了好一通,但都没找到后,裴莺忽然想起内裤如今还没出现。当初条件稍好些后,她便给自己和女儿做了内裤,当初那人还嘲笑她多此一举来着。

裴莺闭了闭眼,尽量不去想他以及满大街男人都没有穿内裤的情况。

合上衣匣,裴莺抱着衣服回自己房间。

耳房中水声哗哗,汤泉氤氲起水雾,视线不甚清晰。

“将军,衣服我拿来了,放……霍霆山,你用我的香皂?”

裴莺本来语气温和,想着交完差就出去,结果眼角余光瞥见他手里的香皂,顿时忍不住了。

香皂本身是白的,盈盈如奶冻,但此时霍霆山手里那块香皂有大半是浅红的。

血在香皂上晕在。

他说自己没受伤,那就是香皂上都是旁人的血。

她在隔壁已有一小段时间,然而这香皂竟还这般模样,最初岂不是……

“夫人,此处只有一块香皂。”霍霆山在水里,看着她站在几步开外抱着他的衣裳,心情莫名比射了石连虎那老东西一箭还要舒爽些。

裴莺拧起细眉:“旁边有个小匣子,匣子里面就有新的。”

霍霆山懒洋洋道:“当时不知晓。”

裴莺盯着霍霆山周围的水,不知道是不是她先入为主的,还是事实确实如此,她觉得他周身那一圈的水都隐隐带了些血色。

“夫人欲和我同浴?”霍霆山往池边走了两步。

裴莺放下手中衣袍,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霍霆山看着裴莺的背影,轻啧了声。

用她一块香皂而已,又不高兴了,她若不乐意吃亏,大不了他的给她用回来。

霍霆山这回沐浴花的时间比过往长不少,待他整装出来,见裴莺在软榻上看游记。

霍霆山唤来辛锦,让她传晚膳过来。

如今饭点未过,庖房收到霍霆山回府并传膳的消息,立马将夕食送了过来。

送到了裴莺的房中。

裴莺看着不远处案几上摆满的食物,再看着坐在案前大快朵颐的男人,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仍在此处。

察觉到裴莺的目光,霍霆山抬眸:“夫人有话说?”

裴莺没话说。

霍霆山见状继续用餐。

庖房做了不少食物,将案几占得满满当当,裴莺得吃两顿,甚至是三顿才用得完,但到了霍霆山这里,他一顿便一扫而空。

待饭罢,霍霆山道:“夫人,明日收拾行囊,随我前往并州。”

裴莺迟疑:“并州,打下来了?”

她不懂打仗,但算时间还是会的。

从远山郡到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寻常赶路得花三日,若快马加鞭,或许一日能到。

去一日,回一日,剩下三日。

他仅用了三日,就将偌大的并州打下来了?

裴莺难以置信。

“还未,但如今并州牧重伤,并州群龙无首,他那几个儿子又是平庸之辈,我拿下并州早晚的事。”霍霆山如实道。

以石连虎的伤势,他熬不了太久,或许现在已是昏迷时间居多,醒来的少。

旧主尚在,话语权和威信未散,底下几个儿子为了权柄拉帮结派,相互内斗,但又不能太过火,毕竟老子还没断气。

这比情况乍一看比石连虎直接死了、引爆并州权力更替要好些,然而旧主的将死未死,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又何尝不是代表这场混乱难以迅速结束。

更别说过了燕门以后,从东往西走,并州再无其他大险关。

并州,已是他囊中之物。

裴莺听他语气虽然平缓,却暗藏桀骜,心知这并州于他大概十拿九稳了。

“恭贺将军。”裴莺由衷祝贺道。

如今她和他是利益共同体,幽州这方大胜于她和囡囡都是好事。

霍霆山勾起嘴角:“也是开战前承了夫人吉言,那晚夜风才来的恰当好处。待再过些时日,我带夫人去住并州的州牧府,石连虎那老东西比袁丁要贪财,想来他那处的宝贝比起这里只多不少。”

裴莺听不懂他口中的夜风有何用处,但倒是难得,居然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还像人话的。

他用完夕食了,裴莺从榻上起身到外面唤辛锦,让她将这满桌的器具撤下去。

房中方才用过膳,现在稍有些饭菜味道,裴莺相继将几扇窗户打开,转身正想将软榻旁的那扇窗牗也一并开了,却看见霍霆山躺在了她先前的位置。

他竟是合了眼睛,睡着了。

裴莺稍顿,走过去唤他:“将军……”

一连唤了两声,没人应,他动都没动一下。

裴莺抿着唇看了霍霆山半晌,想到他来回赶路,可能战时又没多少时间合眼,估计如今陷入了深度睡眠。

没再喊他,待饭菜味道散得差不多后,裴莺将窗牗阖上少许。

房中放了炭盆,不能完全门户紧闭。

裴莺回头看软榻方向,到底取了张锦被过去。

冬夜严寒,容易着凉,在没有感冒药和抗生素的时代,一场风寒可能会要了人命。

把被子铺开盖在霍霆山身上,裴莺便不再理会他了,吹灭烛火,径自绕过屏风到里面床榻。

她没想过换厢房,反正她还欠着霍霆山两回,他要是果断更好,她早些高枕无忧。

裴莺将床榻两侧的罗纱放下,躺下盖好被子,准备入睡。

而一面屏风相隔之外,原本躺在榻上、被裴莺以为熟睡的男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黑眸明锐,并无任何入睡过的混沌。

霍霆山执住锦被的一角拉起,让其盖过自己的鼻骨,那股幽幽的甜香瞬间浓了几分,仿佛将他裹挟。

男人抱着锦被翻了个身,再次闭上眼睛,在这张于他而言有些狭隘的软榻上进入梦乡。

……

裴莺翌日醒来,窗牗外已天光大亮,房中软榻上已没了霍霆山的身影,也不知他是何时醒的。

裴莺发现外面下雪了。

这还是她在古代第一回看到雪,银装素裹,白茫茫的连成一片,天地间似乎瞬间干净了许多。

“夫人,下雪了,今日穿这件氅衣吧。”辛锦从衣匣里拿出更加厚实些的狐裘衣。

“穿昨日那件便可,下雪不冷,融雪时才冷呢。”裴莺笑道:“对了辛锦,收拾行囊,准备随将军离开远山郡。”

“这般快?”辛锦惊愕。

将军昨日才归,今日就要再动身?

裴莺颔首说:“大概是那边暂且安定下来了。”

辛锦闻言不敢耽搁,忙去收拾行囊。

裴莺去了女儿院子,将要启程之事告诉孟灵儿。

孟灵儿倒是很高兴:“并州啊,外祖他们就在并州,到时候娘亲可以带我去拜访外祖他们。”

裴莺忽然想起裴家搬家之事还未和女儿说:“囡囡,外祖他们搬回冀州了。”

孟灵儿惊愕:“何时的事?”

裴莺:“不久前。我们如今在幽州军中,外祖一家在外地不妥,遂搬回来。”

孟灵儿了然:“攸关性命,那还是回来吧。”

孟灵儿让水苏去收拾行囊,她和裴莺到外面去。

裴莺看着满目的白,忍不住拢起一捧雪,捏了一个雪球。

来到古代前,她是南方人,嫁的丈夫也是南方的男人,从出生到穿越前,实际见雪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而最近一次已经是八年前了……

捏了一个小雪球,又嫌不够,裴莺又拢了一捧雪,想来个大的。

“囡囡,你回屋子里拿长锦巾出来,我们来堆个雪人。”裴莺对女儿说。

堆个雪人,到时候给雪人系条围巾。

孟灵儿应声,忙往屋里去。

裴莺看着大片的白,不住出神,没有污染的古代,再加上干干净净的庭院,一大片洁净到优雅的白,看着就心情舒畅。

不知过去多久,裴莺听到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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