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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荟市的时候,我和小琴通信还是挺勤的,每个星期都有两三封,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琴的信越来越少,再后来我搬了一次家,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几次想到星市去找小琴,可是我走不开啊。”

“我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结婚之后我有了妈妈,也有了丈夫,自然要以家庭为主。我婆婆你们也看到了,她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如果我早知道小琴嫁的那个男人不是个东西,我怎么也要把她带走,她才三十岁啊……”

梅玉东与柳琴自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年少情谊是她心底最美好的情感。陡然听到柳琴去世的噩耗,梅玉东悲从心起,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卧室里又再一次传来老太太的咒骂声。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我吃完饭民,快来收拾碗筷!”

一听到老太太的声音,梅玉东就像是战士听到冲锋号角声一般,立刻站起身来。

梅玉东正要往卧室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夏木繁:“小琴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夏木繁点了点头。

梅玉东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柳琴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夏木繁说:“小名笑笑,大名欧宝珠。”

梅玉东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

“宝珠,宝珠,这个名字真好听。我们小时候经常坐在福利院的天台看星星,一边看星星一边畅想未来,小琴说将来如果我们生了孩子,一定要对孩子很好很好,让他们成为全世界最快乐、最幸福的孩子。如果是女儿,就叫宝珠,宝贝得像珍珠一样,男孩就叫家宝,家里的宝贝。”

梅玉东越说越伤心:“我们姐妹两个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都这么命苦?小琴死了,撇下宝珠这孩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医院里躺着;我呢,结婚这么久了,连个孩子都没有。”

卧室里再一次传了老太太的咒骂什么,因为烦躁,声音显得很尖利,刺耳:“梅玉东,你这个臭女人死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过来!”

可是这一回梅玉东,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的赶到卧室,她站在原地,看着夏木繁,态度坚决的说:“我绝不能看着小琴的女儿成为孤儿,宝珠这个孩子,我来养!”

夏木繁万万没有想到,梅玉东会主动揽过了照顾笑笑的责任,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明明梅玉东现在自身难保,面对一个瘫痪刁钻的婆婆,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得伺候,自己都分身乏术,却态度如此坚决的要照顾笑笑。

真的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女人。

可是夏木繁却不忍心将照顾笑笑的责任加在这个善良的女人身上,温声道:“星市那边已经派人和欧庆国的姐姐联系,如果她姐姐不愿意当监护人的话,政府也不会放任不管。手术费、住院费都由政府承担,儿童福利院也会派人来照顾她。”

一听到福利院这三个字,梅玉东立刻激动起来:“不不不!我和小琴发过誓,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会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绝不会让她进福利院,过没爹没妈的日子。”

梅玉东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夏木繁的胳膊:“求求你们,给我点时间,我和鹏海好好说说,宝珠就让我来养吧,小琴不在了,我就是她妈妈!”

夏木繁还没回话,门口传来动静,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夏木繁和梅玉东,他愣了一下:“家里来客人了?”

夏木繁再一次做了自我介绍。

男子正是梅玉东的丈夫赵鹏海,他抬起手推了推眼镜,非常客气地说:“警察同志同志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梅玉东见到丈夫,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的往下落:“鹏海,柳琴死了!”

赵鹏海和梅玉东谈恋爱的时候见过柳琴,听到她的死讯,皱了皱眉,对夏木繁说:“柳琴是我爱人的儿时玩伴,不过两个人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联系了。她的死应该和我爱人没有关系吧,你们过来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梅玉东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丈夫便迫不及待地说:“鹏海,小琴死了,是他丈夫害死的,她的女儿宝珠现在成了孤儿,我们反正也没有孩子,就收养了她吧?”

赵鹏海的眉毛皱得更紧,不耐烦地说:“你只是柳琴的一个朋友,而且很久都没有联系了,领养她的孩子,不合适吧?我们还年轻,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孩子,再说了,我妈这个身体,你也腾不出手来照顾别人的孩子啊。”

梅玉东感觉胸口憋闷得慌,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没等梅玉东想出劝说丈夫的词语,卧室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咒骂:“梅玉东,你这个死贱人是不是聋了?喊你半天都不来!”

话音刚落,“哐呲”一声,那是瓷碗砸落地面发出的碎裂声。

赵鹏海将目光转向梅玉东,眼神里带着一丝谴责:“玉东你是怎么照顾妈妈的?怎么让她发这么大脾气?就算是警察同志有事儿,你也得先把妈妈照顾好啊。”

梅玉东被丈夫说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努力地辩解着:“鹏海,我刚刚给妈妈擦洗,又喂了水送了饭……”

赵鹏海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这些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你每天不上班,待在家里照顾妈妈就是你的工作,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好,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价值呢?”

梅玉东嘴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思,嘴唇颤抖着,双手搅在一起,指尖都泛白了。

憋了一分钟,梅玉东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小琴死了。”

赵鹏海对柳琴的死毫无感觉,没好气的说:“她死了和我们又没有关系,你还是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吧,别七想八想的。妈又在屋子里喊你了,赶紧去收拾收拾。”

梅玉东站得笔直,定定地看看赵鹏海,没有挪动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柳琴的死给了梅玉东很大的刺激,她现在内心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让她不再像以前那么逆来顺受。

她和柳琴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性格差不多,都是那种嘴笨心善,只知道埋头做事的老实人。她们都认为对人真心实意地付出,别人自然也会对自己好,哪怕是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可是,柳琴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忍受丈夫的殴打,以为只要自己多体谅多宽容,就能感动丈夫,维持好这个家,可是最后她被丈夫打死了。

就连她的孩子都成了孤儿,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准备接受大手术。曾经被柳琴视若珍宝的孩子,现在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

如果善良换来的是欺辱,那还要这样的,善良做什么呢?

如果宽容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压榨,那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宽容?

越想,越不甘,梅玉东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反抗。

赵鹏海看妻子不像平时那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也不由得烦躁起来。卧室里时有时无的屎尿臭味飘了过来,令他作呕,他开始催促梅玉东:“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梅玉东依然没有动,她抬头看着丈夫,眼神里闪着从来没有的光芒:“去干嘛?”

赵鹏海提高了音量,语气很不耐烦:“你别在那里装傻,妈在叫你,赶紧过去。”

梅玉东反问:“谁的妈妈?”

结婚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梅玉东反问赵鹏海的话,赵鹏海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身材肥胖、穿着朴素、长相普通的妻子,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是我的妈妈,也是你的婆婆!媳妇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在这里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当初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你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好我妈,我在外面工作赚钱养家。怎么?现在你翅膀硬了,觉得照顾老人辛苦了,不想做了?”

梅玉东身体颤抖,双手捏拳,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突然,她大声的喊了起来:“柳琴死了,你听见没有?我告诉你柳琴她死了,死啦!”

梅玉东的愤怒仿佛是一直积压在火山下的岩浆,安静而沉寂。

可是今天,柳琴的死点燃了那死寂的岩浆,陡然喷薄而出。

第一次见到梅玉东发这么大的脾气,赵鹏海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就连卧室里一直作妖的老太太,也突然收了声。

夏木繁在一旁看到,真想为梅玉东鼓掌。

她走上前来,拉住梅玉东的胳膊:“关于柳琴的死,请和我们一起到派出所去谈谈吧。”

梅玉东二话不说,跟着夏木繁便往外走。

赵鹏海慌忙拦住梅玉东:“你走了,妈怎么办?”

夏木繁似笑非笑的看着赵鹏海:“梅玉东伺候了你妈七、八年,难道你管几个小时都不行?”

赵鹏海被夏木繁这鄙视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看向梅玉东:“晚饭怎么办?”

冯晓玉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声回了句:“怎么办?凉拌!你没手没脚吗?自己不会去厨房做饭?实在不行,去外面买点,很难吗?什么都要梅玉东管,难道你是死人?”

说罢,拉着梅玉东便往外走。

一左一右两名女警护在梅玉东身侧。赵鹏海有心想说几句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的闭上,悻悻然往卧室里走去。

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梅玉东听到屋子里传来丈夫的埋怨:“妈,我跟你说了,别一天到晚往地上砸东西,家里有多少东西可以给你砸?还有,少吃点儿。吃了就拉,吃了就拉,烦死了!”

合上门,所有的声音都挡在了身后。

原来,赵鹏海也知道母亲是个麻烦,可是平时他总是让她忍受、理解。怎么轮到他管了,他就不忍了呢?

梅玉东默默的跟着夏木繁上了警车。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钻到她怀里,梅玉东低头一看,一只黑灰相间的狸花猫,正乖巧的贴在她腿上,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手掌,喵呜喵呜地叫着,娇嘀嘀、软绵绵的。

梅玉东愣了一下,并没有躲闪猫咪的碰触。她伸出手掌,轻柔的拂过猫咪身上的毛发,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让她内心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