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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求助他人。

自家道中落以来,燕清远见惯人情冷暖,他并不抱多少希望,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耳畔却传来清脆上扬的声音:“不麻烦,不麻烦”

不久前还冰着一张脸蛋的小公子,蓦地绽放笑颜,“公子你看起来身体抱恙,既然遇上,那便是缘分。若我去喊大夫,一来一回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我恰好乘了马车,不如我们一同前往医馆,也能让你尽早接受医治。”

除了对他伸出援手的太傅,燕清远何曾受到这般热情友好的对待?

他神色怔怔,仿若置身梦境,眼前的小公子神采飞扬、面容清丽。

不知是不是中药太深的缘故,他竟觉得对方身上的光芒刺眼,却十分温暖。

燕清远不愿给他人带来麻烦,可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应道:“那便麻烦公子了。”

虞藻就等燕清远这句话。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被他捡漏了,也幸好燕清远还没遇上其他同窗,不然这种好事,哪儿L轮得到他?

虞藻为了刷燕清远的好感,主动伸手搀扶燕清远,又细声细气道:“公子,我看你行路不稳,我来扶一扶你罢。”

绵软的身躯挨上燕清远的手臂,让燕清远的脑子登时发白。

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好似烈油入锅、熊熊燃烧,他僵硬着身体,喉结滑动数次,皆无法压下身躯内翻滚的渴望。

身边的这位小公子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浑身细皮嫩肉,搀着他时,好似没有骨头。

丝丝缕缕的软香自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如流水般挤压着他的呼吸,想要屏息,却控制不住大口呼吸。

“公子,小心。”身边的小公子细声细气地提醒,“前方有一块台阶,注意迈步子哦。”

“对,就是这样,抬起脚。”

“公子真聪明。”

方才药效最浓时,燕清远尚且能控制四肢,然而当下,小公子不过三言两语,便让他思绪飘然。

脚下步子都跟着错乱,竟开始同手同脚,如踏云端。

虞藻好不容易把燕清远扶上马车,雪白秀丽的面庞变得绯红,身上也被闷出一身香汗。

他抬手随意用手背抹了抹,侧身嘱咐黎书道:“这辆马车内部拥挤,委屈你坐在前方。”

黎书倒没什么委屈的,坐前面坐里面都一个样,只是,他看不惯这书生让小殿下搀扶的模样。

他酸溜溜道:“公子,这种事交给我们下人做就行。您金枝玉叶,怎能做这种粗活?”

方才黎书要帮忙搀扶,却被小世子拒绝了。

他在一旁看得火急火燎,生怕这臭书生将纤瘦的小世子压着挤着,小世子乃尊贵之躯,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马车内的燕清远,僵了僵。

虞藻担心燕清远听见多想,他忙低声呵斥:“不得胡言乱语。”

“本来就是。”黎书小声嘀咕,“公子您是何等身份,他又是何等?”

虞藻知道黎书担心他,他安抚了黎书几句,让黎书不要再说燕清远的不是。

打点好一切,他才慢吞吞掀开帘子、进入马车,看到靠在角落里的燕清远。

燕清远睁开眼睛,手指紧紧陷入掌心,用疼痛唤醒神志。

“敢问公子名讳?”

黎书又阴阳怪气:“我家公子的名讳岂能让你知晓?”

燕清远沉默不语,虞藻忙道:“燕公子,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不太方便告知姓名。名字不过代称罢了,你可以先喊我芃芃,若我们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做好事不留名,燕清远对他的印象一定好极了吧

燕清远没想到对方会同他解释这么多,似乎担心他多想。

他愣了愣,随后道:“我明白的。”

虞藻见燕清远一路平常,还以为药效已褪得差不多。

一到医馆,他刚要同燕清远说话,燕清远便控制不住晕厥倒地。

鲜血自他的掌心缓缓流出,打湿马车内的坐垫。

虞藻这才明白,燕清远好似平常无碍的模样,是一直掐摁掌心、用疼痛换来的。

虞藻带燕清远去的医馆是京城知名的医馆,专为贵族世家服务。

大夫只是把脉片刻,便给出相应诊断、开了药方,又在燕清远身上扎了几针。

不消片刻,燕清远苍白着一张脸,悠悠转醒。

坐起身后,他似仍旧迷茫,望着周围典雅的陈设、精美雕刻的纹样,最后定格在一张清丽明媚的脸上上。

俏生生的小脸忽的凑近,惊得燕清远往后退让。

虞藻已命黎书结过账,他担心燕清远清醒后忘了他,又或是不记得他这张脸,于是特地在一旁守着。

待燕清远睁眼,忙不迭将脸蛋凑到燕清远的眼前,一边刷存在感,一边假意帮忙擦汗。

“燕公子,你流了许多汗。”虞藻装模作样地用帕子为燕清远擦汗,“我帮你擦擦吧。”

清醒状态下,小公子身上的香气愈发清晰。

他不知在一旁等了多久,雪白一张脸蛋闷得艳粉,宽袖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纤细手腕。

葱白的指尖捏着一张帕子,正仔仔细细地为燕清远擦汗。

愈是靠近,身上甜稠软香更加浓郁。

燕清远耳根发烫发热,摁在床榻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下颚线绷得很紧。

一旁大夫拿着药包进来:“哟,小公子可真心善。”

虞藻抿唇一笑。

一双眼灿若星辰,冰肌玉骨,唇色朱红。无需任何修饰,天生一张好颜色。

燕清远不免有些看痴。

他忽的轻哼一声。

虞藻眨了眨眼睛:“怎么啦?”

“……公子。”燕清远别过头,“你靠太近了。”

虞藻迷茫地“嗯?”了声。

他一低头,才发现他已跟着跪坐上床,几乎要坐在燕清远的大腿上。

担心燕清远身上余毒未清,他急忙提着小屁股离开。

“现在呢?”虞藻又问,“还近吗?”

他特地伸着一张脸蛋,好让燕清远记住他的脸,日后可不要认错救命恩人。

燕清远摇了摇头,迟疑片刻,道:“今日医馆费用,我可否暂缓几日?”

这家医馆显然不是他能消费得起的。

小公子摆摆手,十分大气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就算不是你,任何一个过路人遇难,我都会出手相助。”

燕清远道:“小公子心善,却不是我平白无故占你便宜的缘由。”

虞藻托着下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燕清远是个性情高洁的君子,也最不喜亏欠他人。

虞藻只能说:“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拿好药包,虞藻主动提出送燕清远回府。

燕清远盛情难却,只能应下。

马车到达郊外一处荒凉之地,再往前行,就能看到一座府邸,只是前方道路颠簸,不方便行驶马车。

燕清远低声道:“小公子,送到这里便可。”

虞藻让马夫停车。

他道:“燕公子,大夫说过,熏香毕竟吸入体内,难免会有残留。这几日你一定要好好服药,切记坚持,才能清完余毒,不可半途而废。”

他板正着一张脸,苦口婆心地劝。

燕清远朝他淡淡一笑:“谢谢小公子,燕某明白。今日之恩,燕某必当谨记于心。”

虞藻等的就是这句话。

双方道别,燕清远下车,虞藻想下车相送,却被燕清远拦住了。

“前方道路颠簸多石,附近多有蚊虫,小公子你身子娇贵,还是不要下马车了。”燕清远道。

四周树林茂密,的确容易滋生蚊虫,而虞藻最怕的便是这些。虞藻点了点脑袋,乖乖听话,没有逞强。

“小公子,你的丝帕……”

“丝帕给你啦”

马车帘子落下后,素净小手再度掀开,自内伸出一张粉艳明丽的面庞,“燕公子,再见哦”

燕清远闻声仰首,抬眼看着他弯身掀开帘子,迎着烈日暖阳。

珊瑚宝珠点缀在发丝间,一身肌肤细腻骨肉匀停。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1]

不多时,走来一邻居:“燕公子,那是何人?”

马车逐渐远去,帘子随风晃动,却再也看不见里面的身影。燕清远目视远方:“好心人。”

这世道最少的便是好心人,最怕遇见的也是好心人。

邻居道:“可别是什么别有图谋的人。”

小公子眉眼间流淌着被娇养出来的矜贵之气,必定是自小堆金叠玉养出来的世家贵公子。

而他呢?

他家道中落,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祖宅,外头瞧着气派,其实能变卖的都卖完了。

亲人过世后,他孓然一身,平时往来比较多的,便是街坊邻居。

燕清远一垂首,便看到他身上这穿了许多年、被洗得发白的青衫,料子粗糙磨人,而掌心中的帕子细腻如流水。

手指不自觉收紧,他垂下眼帘。

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

回府的路途中,虞藻眉飞色舞,心情大好。

办成一桩大事的他,心潮澎湃愉悦,唇角高高翘起,根本压不下来。

走至庭院,虞藻脚步遽然顿下。

前方典雅的小亭子内,众人拥趸中,修长高挑的男人一身白玉锦袍,举手抬足皆是文人气。

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男人微微侧首,光斑在他脸上摇曳不定,照清一张清风明月般的温雅面庞。

虞藻惊喜道:“哥哥”

眼前的男人风度翩然,如同画卷中的谪仙,正是虞藻的大哥,裴雪重。

裴雪重见到虞藻后,不再与身边人讨论,而是迈出亭间,唇角含笑地朝虞藻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