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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后, 春末夏至,潮热的风腻腻吹过。

清妩有?气无力地倚在窗边,看着大片橙红的火烧云在天际融化?, 待卷云蒙上层纱似的灰暗,门外传来尖烈的马嘶。

裴慕辞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安乞, 大步跨入门槛。

顾寒江跟在后面追着他的脚步,好不容易快踩到后跟,又被无情的拉开距离, 只?能靠声音带去威慑, “我都给你?说了这样不行, 你?怎么就是不听劝的?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你?难道?舍得把这位置交给别人?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你?赶紧把这些荒谬的想法咽回肚子里。”

“你?又不是别人。”裴慕辞斜瞥一眼, 落下个极为信任的眼神。

顾寒江语塞,烦躁地叹了声, “我就行军打仗还能出个主意, 现在这么大个摊子我哪管得了?哦, 你?带着媳妇出去潇洒快活, 把我留在这当牛做马的, 做什么美梦呢?”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尽听顾寒江咧咧个嗓子, 又被裴慕辞三言两语呛的哑口无言。

一入院落, 整院的花草馨香扑了个满怀, 而假寐的女孩独倚凭栏, 小巧精致的脸蛋隐在随意披散的长发?中,人比花娇。

清妩见顾寒江来, 悠然自若地披上件薄衫,但在起身相迎时?,仍显出了玲珑有?致的完美曲线。

裴慕辞侧身,挡住顾寒江的视线,“总之不能转圜我的心意,回吧。”

顾寒江眼珠子瞪得铜铃大,不耐烦的站在远处,“今天我偏不走?,偏要?把这事掰扯清楚,你?能拿我怎么样?”

清妩慢慢挪过来,轻轻牵住裴慕辞的衣袖,扯了两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方圆几里都听见你?们俩的声音了。”

裴慕辞反握住她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紧紧牵住,才像是妥协道?:“那进屋说。”

顾寒江翻了个白眼,打头走?在前面。

裴慕辞将清妩捉在身后,慢悠悠晃在后头。待顾寒江全须全尾的进了门,他半只?脚踏进门槛,把大开的门一拉。

利落地一合,一锁,“嘭”的一声。

“走?,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

裴慕辞欣然转身,顾寒江的叫骂刮在耳后,“裴元皙!理论不过就耍赖!好手段!”

安乞左瞧瞧右看看,“陛下,这——”

帝师一直困在外府里不见踪影,到底是不妥。

“膳后放他出来。”裴慕辞先踏上马车,伸手拉清妩过去,“宫里新引了灵隐寺后山的温泉,对身子很有?好处。”

若非如?此,莫说她不愿进宫,连他都是不想带她进宫的,次次都要?去后殿找杜矜,还不带着他,想想就胸中气闷。

“那我能去……”

又来又来!

“杜矜当下也任有?官职,明日若是得空,我召他来。”裴慕辞知道?清妩要?说什么,直接堵了她的嘴。

咽唔声中,清妩骤然捂住下腹,“有?些痛。”

裴慕辞立刻停了动作,温热的大掌覆上去,“是不是又贪凉去吃生冷的东西?了?”

“没有?。”清妩一口否决,转头就想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带。

裴慕辞觉得她又在刻意欺瞒,然而那双无辜清透的眼神中,又没有?证据。

他目光蕴然:“是该叫杜矜来下几副苦药才管用,我说话你?总是不听的。”

最近两月他忙于应付顾寒江和朝臣,倒对清妩这边疏忽怠慢了。

原以为小殿下受了冷落会闹将起来,没想到她日日约了徐莺走?街串巷,过分的时?候两人居然跑出了汴京,郊野玩了两日不归。还是梅永抱着孩子守在宫门口告状,裴慕辞才咬着牙去把缩在山洞中烤兔子的某人抓回来。

一时?间,竟是他心中的不忿更多一尺。

瞧着裴慕辞瞳眸的光越发?晦暗,清妩知他又要?开始翻旧账了,连忙凑上前,主动搂住他的脖颈,用发?顶蹭他的下颌。

裴慕辞挑开车辆的缝隙,看着近在眼前皇宫的轮廓,无奈地叹口气。

可惜外府离皇宫的距离忒近了,不留给他惩罚这个坏猫的时?间。

偏偏清妩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狡黠一笑,也不顾他整齐端正?的衣装,手指勾住他的腰带上的荷包,肆意一弹。

带着沁人凉意的指尖就开始缓缓往下。

裴慕辞翻身,将清妩摁在车壁上,掌心扶住她的后腰,瞬间拉近距离。

温热的呼吸扫过眉心,裴慕辞眼眸深邃,藏了些许笑意,半是认真半是威胁道?:

“我虽不成,但满足殿下——”他俯身,漫不经心的钻进裙摆,哑声低笑。

“还是绰绰有?余。”

清妩怎肯服输,傲娇地抬抬精致的下巴。

与此同时?,顺长的发?丝滑至肩头,被他压在两人之间。

裴慕辞抓了两只?手腕按在车壁上,稍微提高音量,冲坐在车夫位置的云听吩咐,“走?慢些。”

——

清池宫分隔四殿,是皇室专用的温泉宫。

清妩从前有?自己的殿院,这还是第一次来皇帝专用的露华殿。不但面积比其他三殿大出不少,而且前院傍拖温泉池,栽种了不少喜热的奇花异草,栉比的假山前后错落,涓涓细流从上而下,松柏掩映在朦胧的池烟中,哪还像是宫中枯燥的金黄峭台,简直如?仙境一般。

两人时?而笼罩在光影浮现的叶影中,时?而浴在翠竹荷叶的清光里,巨大的玉石镂屏挡住了害凉的微风,裴慕辞先停了筷箸,清妩着急去换泡汤的纱裙,也不吃了。

“用膳后不可立马进池,更衣后过来歇歇。”

“你?不要?一起?”清妩以为他又要?去批折子,勾住他的手不许他走?。

他近日颇为劳累,合该给自己告假放松一会才是。

而且她还在一旁呢,他满脑子都还操心着国?事,若她不在,还不知有?多不爱惜身子。

裴慕辞淡淡瞥了她一眼,根本没有?反驳,不置可否地跟着她走?了。

方才在马车上动静狠了,有?个人分明说了要?罚他。

罚他守在池边端茶递水,看得着碰不着,哪知现在又不作数了。

凝春捧来蜀地上供的云锦,伺候清妩换上,皎丽的肌肤从透亮的布料里露出来,像清晨刚摘下的牡丹上的露珠,连流转的粉白都清晰可见,裴慕辞从另一方出来,一袭干净利落的竹纹白衣,黑羽般的柔发?打散,随意披在身后,温和得像是山顶的融雪。

他鼻正?唇薄,身姿若远黛青山,在见到面前亮色时?,嘴角微微勾起。

“坐那去。”

他指的那处背靠线条优美的精巧假山,群花环绕,风景独美。

清妩光着玉足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偏不如?他的意,走?向正?在绽放的樱花树下,攀依着靠上去,“你?又要?作何?”

话音刚落,云听端来了矮腿的方桌,上面放着一沓宣纸和各色颜料,知晓此后的事无需下人掺和,守在院子里的几人都拱手告退,空气中同样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暗处的影卫们也撤到了不闻动静的地方。

清妩捡了几瓣纯白的花瓣放在手心,“要?歇息多久才可以入水呀。”

“两刻钟。”裴慕辞朝石砚里加入大量的白色,思索片刻后,才开始挤进赤红和土黄。

清妩把花瓣从掌心吹落,百无聊赖间,偷偷理好了散乱的裙摆。

裴慕辞虽未抬眼,但已落笔,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勾勒着。

清妩瘫作一团,浑身似棉花般软绵绵的,不一会,眼皮就晃晃悠悠的如?有?千斤重?,坠得睁不开眼。

临睡前,她意识混沌,还不忘嘱咐,“我小憩片刻,你?要?下水了记得叫我。”

“好。”

裴慕辞回话,望着她脑袋已然一歪,无奈一笑时?,起身过去披了外袍。

本不该出现的潮风刮过,枝头簌响,星星点点的白花成片拂下,粘在清妩的肩头、发?梢,最终接在她散开的裙摆里。

金乌彻底西?沉,霞光隐于笔直的地平线里。

而清妩坐的那处光线正?好,斜照过来的一束浮光流影,碎了一地。

裴慕辞甚至分毫未动,倒是那头睡意正?酣,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唇弯怎么都压不住。

门栓轻扣,应该不是要?紧事,没闻回应后又走?开了。

清妩被吵之后微微蹙起眉心,扣在腹前的双手摊在腰侧。

裴慕辞莞尔,拿出绢帕擦了不小心沾在手上的彩料,慢步走?过去。劲利的衣袍扫过冒起的新芽,几步就停在了清妩身边。

他探出手,用虎口比了比肩颈脖长,似乎闻到了隐约香甜的蜜香。

“谁在那?”能不惊动外面的看守直达殿内的人,要?么武功极高,要?么就是极为熟悉的人,裴慕辞不着急动手,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含月把瑰汁泡在假山上的涌泉口,又将一些甘草碎和花瓣铺在水面上,敛目回话,“姑娘喜欢这些。”

裴慕辞颔首,匀称的指节深入水中,试了试水温,回首顺便帮她摘下落在鼻尖的片花,用丝帕包紧,收在袖中。

半个时?辰过去了,清妩猛一激灵睁开眼。

“画什么呢?”话刚落,她想起了去年泛舟时?,他作的那幅无法见人的画。

婀娜多姿、袅袅聘婷。

来不及多想,她直接窜起身,劈手去夺铺在桌上的画纸。

若又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她定是要?在被他藏起来之前毁尸灭迹。

可拿起时?,米长的画卷都是那颗葱茏繁郁的大树,如?云朵般簇拥的成片樱花卷在风中,树下熟睡的女子以满地的落花为枕,宛若僻静山涧中淡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如?玉的肌肤若皎洁的花朵,淡雅脱俗,凌波飘仙,只?看一看似乎都会被勾了魂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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