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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现下便只顾着孩子了。”清妩实?有?困意,但心中尚存盘算,迷迷糊糊的连话都顾不全。

“当然,对你也不好。”裴慕辞瞧她半眯着眼,笑着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敷衍。”清妩闭上眼,睫羽还在颤。

衾被里的温度慢慢回暖,裴慕辞嗓音清润,便用她最受不了的声音,突兀道:“圣人主和气?,与阴阳相似,故理阴阳。贤人治文便言……”

“你念太平经作何?”清妩听不得这些咬文嚼字的典作,两眼间只觉得有?蚊虫在“嗡嗡”作响。

“你听了这些无聊的东西,兴许会有?困意。”

诚然,裴慕辞在念到四十二卷的时候,怀中的人自?然而然地放松蜷缩的身体,临睡前?,也不知说的是不是梦话,嘀嘀咕咕道:“也不说念些异闻趣事听。”

奇闻轶事啊……

裴慕辞弯起手指,凸起的指节蹭过她耳鬓,鼻下是沁着木质沉香的帷帘散出?的味道。

他屏了几息,确认怀中人彻底陷入熟睡后,眸中柔软下来,思忖着慢启双唇。

“从前?有?个书香门第人家的貌美小姐,她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不料被南方一个贵族抢了亲,带到内宅里做了禁.脔,她偷偷瞒下显怀的身子,十月后产下了孩儿,但贵族在南方势力强大?,已?有?自?立为王的势头。”

“小姐数次逃跑未果,风雨一夜,她与贵族有?了孩子。”

“不过她并不爱惜这胎的身子,在加上早产,后来的这个孩子异常孱弱,抱出?来时就差点没?命。”

“那时贵族正?在外?征战,一载才回,所以并没?有?对怀里的孩子起疑心,反倒是小姐对着这一大?一小,容貌却完全相同的两个孩子,起了别的心思。”

“小姐拿她与未婚夫的孩子,送到了贵族面前?贺喜,而两人真正?的孩子,则被她移居别院,三岁前?都没?见得天日。”

“后来别院中常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翻墙而来,小公子认他做了夫子,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待小公子开智后,无意间撞见了母亲与夫子颠鸾倒凤,而夫子望着他这张脸,怒骂了好几声孽种。”

裴慕辞眸光淡淡,像是在说与他毫无关系的话本。

“夫子为了见亲生儿子一面,怒闯了贵族的院子,同时也死于贵族刀下。”

“小姐将未婚郎婿的死归在小公子身上,而院里的大?公子早知自?己身份,企图鸠占鹊巢,把?小公子杀之而后快。”

“可是,小公子那时候实?在太小了,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裴慕辞并不容许自?己长?久陷入回忆,他声音渐渐淡去,闭眼前?,将怀中女子的睡颜深深印入眼底,冲散了藏在眼角的那份苦涩尾调。

清妩阖眼靠在他的臂弯里,许是屋内的暖炉过于燥热,她往他胸膛边缩了缩。

一行清泪避开他的手臂,滴落在锦毯上。

待裴慕辞彻底熟睡后,清妩望着他难得安宁的睡颜,伸手拨开挡住他眼睛的一绺长?发。

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肚子,声音清浅。

“元皙,我盼你在世上,再多?一个念想。”

——

梨花晶莹,繁繁如雪。

裴慕辞没?管民间的怪谈乱语,从见红开始便一直守在床边。

清妩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痛楚,仿佛被拉入了空茫的无尽黑底,可又被阵阵的清冽竹香拽了回来。

小腹和耻骨的剧痛刺骨钻心,胸口上好像压了一块山似的石块,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她紧皱着眉头,察觉到一只充满凉意的手抚过脸颊。

“元皙?”

裴慕辞半跪在床头,用玉筷压着碗里泡着的参片,“我陪着你。”

到后来,清妩叫不出?声,头发被汗打湿,成片贴在她脸颊上,鼻翼翕合,大?团大?团红色渗在厚实?的垫被里,原本白?皙的皮肤呈出?青白?的惨色。

杜矜临危不乱地施了针,又叫她含了准备已?久的参片,才恢复了些力气?。

撕裂的疼痛逼出?了更?多?的汗珠,指甲嵌进皮肤,清妩咬住下唇,那疼如黑夜般一望无际,又如浪潮般次次席卷而来。

消瘦匀称的手递至她的唇边,“咬我。”

虎口处的长?针钻进穴位,清妩溢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咬住裴慕辞的手腕。

杜矜亲自?将孩子抱出?来,想要递给床边的人,“是女孩。”

话还未落,稳婆们慌张失措,他迅速放下了手里的包被,面色匆匆的蹲去床尾,吩咐医署拿最好的止血药来。

裴慕辞像是还没?有?回过神,只愣愣瞧着虎口处的血印,随即小心翼翼的下移,去探清妩的脖息。

指下的跳动十分细微,清妩如纸般虚弱地躺在床上。

裴慕辞紧紧掐着拳,才觉手心里竟然全都是汗。

他在床边半跪了四个时辰,腿软到几乎站不起来,只能撑着身子勉强坐在床边,拿干净的热帕去擦她颌角的汗珠。

“我们不待在这里了,我带你南下成婚,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好不好?”

清妩疼得说不出?话,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每下动作都跟着淌血的伤口颤抖。

身体里的血不断外?淌,她眼前?一片迷蒙,雾气?罩住了所有?的画面和哭喊,但她还是凭着直觉找到了裴慕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捏捏他的耳垂,意示自?己无事。

昏睡之前?,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

清妩醒来并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腰腹异常难受,恶露排尽之后,她又在府中将养了大?半年的时间。

刚能下地转悠时,就在主屋的书房内发现了熟悉的东西。

她气?愤不已?,抱着木匣子就回内室找人算账。

“你为何吃这个?”

木匣打开,里面躺着浑圆的黑药丸,扑鼻的浓香冲来,竟比当初在公主府给他吃的剂量更?大?。

裴慕辞正?坐在桌案前?,把?熏干的茉莉花穿成串,偶尔想起时才一搭一搭的推着摇篮。

见清妩过来问罪,他也不慌不忙冲她招手,“来。”

他将花串戴在她手上,顺势将她拉在身边。

清妩嗅了嗅手腕上的清香,把?匣子摆在桌案上,摊开,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事情。

裴慕辞久久凝视着她,仿佛透过她的双眼,看到了那日她血崩后经历的种种。

他每每回忆起那时的惊险,都像是跌入了要失去她的恐惧里,所以事刚一平息,他就找杜矜要了这避子丸。

好在杜矜也认为清妩不宜再有?孕,十分好说话的给他制了一份。

清妩瞪过去,撞进了浸满温柔笑意的黑目里,一时头晕目眩,自?说自?道:“我还想给嘉念生个妹妹呢,这样?也有?个伴。”

可这样?的苦这样?的痛,裴慕辞不愿她再受一回。

“我们俩陪她长?大?还不够吗?”

“你哪有?时间呀?顾寒江都快把?我们外?府的门踏烂了。”清妩不满的靠过去,拿手指去逗裴嘉念玩。

这孩子满了百天后便消停了许多?,不哭不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裴慕辞带着,却格外?地亲近清妩。

“他来,是想劝阻我南下。”裴慕辞拉过她,清妩却像是惊到了般,讶然道:“南方又起战事了?你去做什?么?”

左右络腮胡将军守在原来南朝的地界,按理说不会出?岔子才对。

“如今哪还有?战事可打。”裴慕辞安抚住她,“你不是觉得水乡惬意吗?嘉念还小,我先带你去玩,然后我们在那边成婚。”

清妩满脸怀疑地盯着他,“那朝堂中的事怎么办?”

“内阁已?成,梅永会顶替空缺的位置,不会有?碍。”裴慕辞对答如流,这无边的权力对于他来说,恍若是芝麻大?小的事,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清妩却是明白?他中间顶了多?大?的压力才促成此事,“可是你好不容易才……”

裴慕辞望向远方,云卷云舒,风轻云淡。

“我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哪?”

裴慕辞强硬的将她压入怀里印上一吻,又把?裴嘉念抱在两人之间,嘴角的弧度渐深,却迟迟未语。

柔和的旭日化作丝丝金线,穿过“田”字型的窗柩,将碎片般的斑驳光影投至依偎的两人身上。

裴嘉念搂住父亲的脖颈,藕臂上还缠着母亲顺滑的发丝。

她歪着脑袋左瞧右瞧,啃着手指嘤嘤呀呀的笑着。

——

三年后。

快马将一封平平无奇的牛皮信纸,送到了吴郡一户低调古朴的宅院里。

信纸拆开,里面竟是花色不同的两封信。

前?段时间朝野分异,梅永本想将妻儿送来避祸,没?想到徐莺执意不走,只好先把?婉儿托付了清妩照顾。

夫妻俩每月便要来信询问女儿近况,清妩都已?习惯从徐莺的信中了解些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

不料这次却是新鲜,与裴慕辞赌气?许久的顾寒江亲笔,来了喜讯。

“顾寒江迎娶右相之女,看来我们要回京一趟了。”

裴慕辞草草扫了一眼,并无其余大?事,随即便把?主意打到了清妩攥着的那封信上。

“阿妩亲启。”

是杜矜的字迹。

“我的信都念与你听了。”裴慕辞略微抬起下颌,颇有?威压感地踱过去。

清妩才不怕他,只挑了些说与他听,“令虞得偿,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如今生意好着,还有?大?娘觉着他一表人才,要与他说亲呢。”

一听便是搪塞话,杜矜肯定不止说了这些,少不了嘘寒问暖。

裴慕辞神色淡然的乜斜过去。

清妩丝毫没?有?瞎扯被拆穿的慌乱,反而振振有?词,“你都没?有?给我看你的信,凭什?么要看我的?”

裴慕辞挑眉,毫不犹豫的将信纸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