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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力有不逮的情况下,她会花费千年耗尽心血,用这样近乎自毁般的手段,完成这样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么?

很快她就没时间去思考了。

在短暂的清醒后,她又陷入到黑暗中,脑海里被塞入大量的信息。

那一瞬间,她的感觉、情绪、意志,都在刹那被清洗干净,如同礁石上被巨浪冲刷磨平的刻痕。

一段被蓄意遗忘的记忆,在空白中被唤醒了。

彼时她还在沼泽地里受苦受难,黑发蓝眼的青年高居在树枝上,用书挡着脸做出一叶障目的愚蠢举动。

“……有读者提问他,你不觉得这段情节设置很突兀吗,柳云遥莫名其妙进入了那个地方,接受了一场记忆试炼,然后就得到三滴始元玉露,就因此晋级了?这不是很没头没尾?就算主角光环的影响,导致主角们跌下山崖都能捡到秘籍,那书里多少也会写个前因后果,譬如那地方为何会有秘籍,但是这个副本就根本没得解释。”

苏蓁手边剑招一停,“然后?”

“作者真的回那个提问了,说这段情节本来在后传里有后续,但是因为他生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写作了,所以后传鸽了,这算是一个填不上的伏笔,而按照原本的设定,后传会爆发一场大战,彼时魔界的力量达到巅峰,会有第六位魔神出现,其他所有位面都会联合起来抗衡魔界。”

显然,作者的设想里,无论他准备让谁成为第六位魔神,都是要通过这个试炼的。

然而当时她没能过多思考,只觉得脑袋剧痛,就短暂地昏了一下,等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树上。

旁边萧郁投来纠结的眼神,“刚才我们说了一些话,你这会子肯定忘了,但你必然有想起来的时候,届时你就恍然大明白了。”

好家伙。

苏蓁也差不多理解后面这五个字的含义了。

这世界的天道,其实就是作者的意念,或者说是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构想,为了维持这些不被外力干涉,而生成的规则。

所谓外力,应该是泛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萧郁的灵魂都被归纳在这个定义中。

因为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天道也并不等于作者——毕竟那是个活人,而天道更像是人造程序,所以难免会有漏洞。

尤其是与这种有了铺垫却没后续的设定相关时,就更容易让人钻空子了。

这世界因为那本书而生,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千千万万的灵魂,喜爱着这个故事,他们的情感投影在异界,促生了这个位面。

然而,原著是小说,又有了游戏、动漫,以及无数的二创作品。

它们都有人阅读有人欣赏,有着情感的投射,而各个故事不可能都与原著一模一样,再加上作者也难免有逻辑混乱、情节前后冲突的时候。

这导致天道的监管也是有限的,它也不是人,无法区分那些支撑整个世界的情感来源,所以只能保证大致的发展。

所以,苏蓁得以连续破坏原著剧情。

也因为她本身不是外来者,即便是赋予她重生机会的,也被判定为属于逆回之魔神的力量,而非外力。

她毁掉冷香的剑灵,提前杀死周子恒黄辂等人,才引来了天道的“注意”,要让她死前准圣境之前。

然后萧郁将她带来了这里。

他从不阻拦她,也从不提醒她,既是因为他不想违逆她的意愿,也是因为他想好了应对之策。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寻找漏洞,利用漏洞的故事。

当她被认可为魔神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信息向她解封,她接触到世界本质,也理解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规则认可了通过试炼的人。

——因为只有被天道选中的人,才能找到这里,而天道无法理解钻空子和剧透这样的概念。

规则杀死了通过试炼的人。

——在作者的定义中,魔神并非生灵,想要被授予权柄,必须成为无法飞升的死物。

规则用通过试炼的灵魂塑成第六位魔神。

洞穴在坍塌,水潭在震颤,整个位面都无可救药地崩裂了。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毁灭和重塑,玄道不断生成又破碎,位面交叠又碰撞,从虚界坠入魔界。

在死寂的黑渊里,魔神们的意念形成幻象,投来毫无感情的注视,凝望着正在死去也正在复生的同类。

千千万万的呐喊和尖叫,汇聚成诡异的旋律,在深渊上方回荡作响。

无数记忆的残片,在空中旋转闪烁,一幕又一幕,皆是她的过往。

从她记忆深处的起点,母亲的笑容和怀抱,再到数百年的生命终焉,漫长的修炼和数不清的血战,惩仙台上爆发又湮灭的光辉,以及复生之后,站在山道台阶下,仰头凝视自己的人。

苏蓁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下坠、下坠——

直至跌入恶瘴的深海中。

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和爱意仿佛都被剥离了。

方才那些记忆,大多数都开始风化湮灭,碎片如同砂砾般滑入深渊的鸿沟。

剩下的,皆是充满痛苦的、怨恨的、不甘的——

母亲去世的悲恸尚未散去,魔修就给她留下丑恶的烙印,蚀骨的疼痛折磨着她,日夜哀嚎咒骂。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此之后,无数更为痛苦的回忆,都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面前。

它们不断旋转着,被恶瘴洗涤着,剥落了多余的情感,无形的手在其中挑挑拣拣,筛选出最原始的恨与杀意。

它被高高捧起。

记忆碎片在瘴气里融化,又被重铸而堆叠在一起,如同伸展盛放的花叶,层层叠叠堆垒着,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在这些碎片之间,无数白亮的骨骼、无数断裂的肢体,腥红的血管不断交缠,如同附生的藤蔓,它们一同组成了这巨树的躯干与枝条。

苏蓁别无选择地接受了它。

树梢滴落鲜血,骸骨在风中摇曳,她看见无数死去的尸身,无数散裂的元神——

苏蓁伫立在恶瘴雾海中,看着深渊不断张烈,扭曲的空间里露出裂隙,无数破碎的灵魂尖叫着,被冥冥中的力量牵引而来。

她想要躲闪,却被同样的力量钉在原地,如同被浇筑焊死的塑像。

那些灵魂冲撞而来,试图与她融为一体。

——接受它们。

天道的命令并非语言,那东西也不会说话,但在她脑海中却能具现成文字。

她知道这是必要的步骤,自己无法躲避,只能抗衡,重复着萧郁做过的事情。

某种角度上说,前面五次试炼,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

千千万万纷乱的记忆涌来,他们同样愤怒,同样不甘,同样遭遇过屈辱和折磨,也同样都对这一切出手还击。

苏蓁冷静地伫立在原地,任由那些记忆侵袭自己。

这一刻,她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些灵魂无法与她同化——

魔神们曾经都是好人,或者无论怎么说也算不上坏人,法神最后的表现也是因为瘴气的影响。

所以,瘴气这个东西,便是将人性里善意的部分剔除,提取最鲜明的特质,再为此附着纯粹的恶意。

魔神们的位格和力量根源,就以此诞生。

“但倘若要给人分类,就要寻找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属性,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一两个词去概括。”

苏蓁轻声说道。

“……它赋予我最直白的予夺毁灭之力,但你知道我并不完全是个满心的疯子,所以那些灵魂对我的影响微乎其微。”

深渊的黑暗中裂开缝隙,露出一角魔界的血色苍穹。

有人从远方走近,站在了她的面前,仰起头瞧着她。

“你的魔神真身就是你的妖身?真是不公平,比别人都漂亮多了。”

“你确定?你再仔细看看?我的妖身可不是由血管和骨头组成的。”

“害,形状差不多就行,所以有没有好听的称号——”

萧郁的话音戛然而止。

同为魔神,他不需要多问,也能感知到规则赋予新同类的力量和名号。

“……殁杀之魔神。”

他低声开口道,“草,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