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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很少哼,不管哪里疼都是忍着,实在痛苦的时候就深呼吸。

他不想让阮溪和阮翠芝听到,更不想获得再多的关注。

在他人生的尽头,有阮翠芝和阮溪像现在这样待他,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当然,还有那个不时来帮他洗澡的混小子。

屋外夜色如墨,混小子手拿手电筒,和阮翠芝阮溪走在回家的山道上。

阮翠芝问他:“妈最近给你找媒婆了没有啊?”

阮长生自己也不急这事,只道:“她找我也不去看了,没什么意思,我打算抽空自己找去。这年头城里人都兴自由恋爱,我也搞个自由恋爱去,浪一把。”

噗……

阮溪:“是浪漫一把吧?”

阮长生:“都一样,你懂我意思就行。”

阮翠芝看着他笑,“你成吗?”

阮长生道:“我怎么不成?你弟弟我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多的是人喜欢。”

阮溪在旁边听得又笑出来。

阮长生转头就看她,“怎么?难道我不比那小呆子行?”

这关小呆子什么事啊?

不是,这关凌爻什么事啊?

阮溪看他,“你跟他比什么呀?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呢。”

阮长生想想也是哦,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孩比什么。

阮翠芝在旁边听得一直笑,只觉得这样慢悠悠暖融融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打打闹闹拌拌嘴的日子,即便过得清贫些,也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腻的。

等阮溪和阮长生说完了这话,她又问:“之前那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性格不合?”

提到谢桃,阮长生清一清嗓子,半真半假说:“一开始见面看着觉得还不错,模样长得清秀,看起来挺舒服的。但是接触了几回发现不行,话说不到一块。也不是谁不好,反正就是处不来,人有时候就这样,处不来就是处不来。”

阮翠芝想到自己和刘雄那些年过的日子,轻轻吸口气说:“处不来就算了,没必要硬往一起凑,没定亲就能分。结婚过日子,还是得找脾气性格相投的,不然也痛苦。”

阮长生点点头,“这回我自己找。”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回到家,到家后又去阮志高和刘杏花的房间里,坐在油灯下和他们两位老人聊聊天说说话,然后轮番洗漱一番,也就睡觉了。

次日清晨听到鸡鸣起床,起来洗漱一番仍往老裁缝家去。

这月份里山上做衣裳的人家不多,只有家里遇事,像结婚之类的会找上门来请裁缝。剩下一些改衣服,会带着衣服直接过来,改完给了工钱拿走就行。

而现在再有人上门来请裁缝,请的就是小裁缝阮溪了。

老裁缝踩了大半辈子的缝纫机,如今已然无法再做衣裳,连画纸样子也不行。他每天就躺在家里,撑着一口呼吸,看着日出日落,眼底渐渐无光。

吃饭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连摸大咪的时候都显得没有力气。

但他每日里也并不觉得冷清,因为早上阮溪和阮翠芝会很早过来,中午吃完饭不久,阮洁和凌爻又会过来,和阮溪一起在院子里坐着看书学习。

老裁缝近来很是大方,让阮溪把他存的纸和铅笔拿出来,分给阮洁凌爻用。

阮洁和凌爻根本舍不得用,大部分情况下都在地上写字运算。

等到想练练字或者必须的时候,才会用纸和笔。

阮翠芝一开始就看着三个人在那学习,后来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学习,把好多早就忘了汉字都又学习一遍,还背了不少的古诗。

她小时候是上过几年学的,而且当时学得很认真,所以现在巩固起来也容易。

没闹离婚之前,她觉得自己三十多岁已是一把年纪了,人生剩下的时间也就是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成人,再看着他们结婚生子。

但现在每天跟阮溪这帮孩子在一起,她竟在不知不觉感觉自己年轻了十来岁,每天学做衣裳学习新鲜知识,充实又踏实,简直好像重生了一般。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之前的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若说之前她还会为自己做的决定而忐忑,到如今已是感恩了。

感恩自己还能见识另一种人生,不必日日泡在苦水里。

喜欢的日子过起来便会很快,很多个傍晚阮翠芝会感慨——太阳又落山了。

以前她总巴不得时间走得快点再快点,想要孩子们快一点长大。而现在呢,她巴不得时间慢点再慢点,她想要学习更多的东西,陪伴更多的人。

在不断的日升日落中,她的裁缝手艺在精进,人生在丰满。

七月盛夏,头顶的太阳烈如火球。

阮溪的生活日日如昨,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裁缝铺教阮翠芝手艺,照顾老裁缝,和阮洁凌爻学习,还有就是接些改衣服的活。

现在阮翠芝的手艺已经很好了,除了版式画得不太好,像踩机器以及手工上的那些活,她都做得很好。平时修改些衣服裤子,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而阮溪剩下小部分的时间,则是上门去给人家做衣裳。

她上门去给人做衣裳,阮翠芝会留在裁缝铺,帮忙继续照看老裁缝。

而在老裁缝由于身体原因不再出门后,阮溪小裁缝的名号在山上便越来越响了。

除了小裁缝这个越来越响的名头,还有阮翠芝日渐精湛的手艺,以及阮洁脑子里积累起越来越多的知识,剩下变化比较明显的,就是老裁缝的身体。

在所有事情都一点一点往好的方向变的时候,让人内心充满希望的时候,也只有他的身体在往着不好的方向,不可控制地越变越差,一日不如一日。

凌爻时常会带周雪云过来看他,但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老裁缝自己倒是很淡定,好像早就看淡了一切。

夏季多雨,有时来得急有时酝酿一整天。

这一日乌云压了半天没下,夜里却突然一声惊雷,洒下豆大雨点。

阮溪睡得正沉的时候,被雷声惊醒,然后就没再睡着。

屋内夜色昏昏,屋外雷声不断,闪电一遍遍划过夜空照亮屋顶。

实在睡不着阮溪索性也就不睡了,起来出房间,搬了各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外面雨水滂沱,没事还把穿着草鞋的脚伸出去,接一片冰凉的雨水。

雨点从大变小,家里最先起来的是阮翠芝。她出房间看到阮溪坐在门口,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梳,抬手打个哈气问她:“怎么起这么早?”

阮溪回头看她一眼,“雷声太大睡不着。”

阮翠芝又打一个哈气,“我也被吵醒好几遍,夜里雨好像下得很大。”

阮溪点头,“现在已经小下来了。”

阮翠芝去舀水洗漱,“夏天就雷雨多。”

阮溪在她洗漱的时候进屋去梳头,扎好辫子出来洗漱一番,和同时收拾好的阮翠芝一起找出家里的破彩条布和竹编斗笠,穿戴在身上去老裁缝家。

虽说下了雨山路不好走,甚至雨都没停,但老裁缝家不能不去。

披着防水彩条布戴着斗笠走在山道上的时候,阮溪一直忍不住深呼吸。

阮翠芝看出她今天不寻常,便关心问了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阮溪又深深吸口气,“不知道,说不出来的感觉,心里难受。”

夜里被响雷吵醒后她就是这种感觉,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空落落的很是难受,但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所以她后半夜都没有再睡觉。

阮翠芝看看她,“是不是因为没睡好?”

阮溪想想,“可能是吧?”

阮翠芝:“那等会到了裁缝铺你就先睡会,休息休息。”

阮溪点点头,又深吸一口气,“好。”

为了避免滑倒,两人一路上走得都很慢很小心。到了老裁缝家开门进院子,阮翠芝照例直接去厨房,拿下斗笠和防水彩条布开始淘米做早饭。

阮溪则是去正屋里,在门口拿下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彩条布。

她抖了斗笠和彩条布上的水放到一边,嘴上喊:“师父,你醒了吗?”

老裁缝没有出声应话,她转身推开门进屋,然后刚走到里面房间的门口,她被吓得瞬间瞪大了眼睛——老裁缝摔在了床前,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阮溪惊叫一声:“三姑!快来!”

喊完这句她连忙进屋去拉老裁缝,阮翠芝闻声匆匆忙忙跑进来,眉头顿时锁出一个疙瘩,连忙进房间帮阮溪一起把老裁缝拉起来扶上床。

看老裁缝这状态,阮溪明显已经慌了,嘴上一直问他:“师父,你要干什么啊?是要上厕所吗?你不是没有起夜的习惯吗?还是想要喝水?或者吃什么东西?”

老裁缝耷着眼皮撑着一口气,看着阮溪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阮翠芝看老裁缝这样,脸上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阮溪在阮翠芝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于是她心脏不自觉跳得更快,说话都带着点颤音,直起身说:“四姑你看着我师父,我去找周大夫。”

但她还没迈出步子,老裁缝就拉住了她的手。

阮溪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忍着情绪和声音里的颤音,忍着眼眶里的眼泪,看着老裁缝软着声音说:“师父,你再忍一下,我去帮你找周大夫,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