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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知道他是谁,但确是写给他的,打发一个越界的陌生人的语气。

陌生人。

容衍走笔有些乱了气韵,他索性停了笔,这是一张注定不会画完的画,也没什么可惜。

纸上画了他的那盆君子兰,兰花旁画了个倚窗看花的姑娘,花影斑驳掩映,看不清她的面容。

容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像是无意中问了一句,“祝筝,长什么样?”

安逢雪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干巴巴道,“有鼻子有眼,很有精气神,很机灵。”

容衍默了默,目光落在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上。

安逢雪会意,随手指了指,“大约像插画的瓷瓶上画的这种机灵。”

瓷瓶上画的……

容衍目光转向瓷瓶……是猴子偷桃。

他却盯着瓷瓶出了神。

又过了几日,安逢雪听流风说,大人安排了帮太子殿下选妃,让礼部收集全京城已及笄的贵女画像。

那些画像送往宫中时,被大人扣下了一张。

那个脸上画着一只红乌龟的姑娘,被妥帖镶裱,挂进了书房的暗室里。

凡尘庸碌中,长日长夜长相伴,不言不语不相离。

恐怕连容衍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一日,他的在意逐渐丰荣,终于在暗无天日中长出骨血,滋生出了隐晦的欲求,让他在午夜梦回时,尝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

因为在宫宴名单上见到了她的名字,容衍破天荒去了。

只是看一眼,他告诉自己。

人群中有人向他祝酒,容衍隔着觥筹交错的杂音,执着地寻找一个人影。

远远的,她望向了他,画中人的眉眼流转,鲜妍灵动的叫人挪不开视线。

经书上说因缘际会,万数无常,容衍陡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经年前长驱千里,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渺渺雪原上响起清越钟声,越过层层冰碛,这一场无望的暗茫跋涉,终于迎来尽头的天光。

容衍觉出心绪的摇动,确是只看了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见过一面,便再不能满足于纸上那个不能说话不能笑的祝筝。

画虎画皮难画骨,书房里日夜看顾的画像到底呆板了几分,世上即使有神仙笔墨,也不堪描摹一颦一笑之间的动人心弦。

由奢入俭难,他开始“无心”制造偶遇,在曾经鲜少参与的集会和宫宴上频频露面,远望一眼伊人衣影。

可惜祝筝不常出席,又常常提前离开,十有八九是一场空等。

唯有一次最近,苏东陵的百花节上,她留下扮了杏仙,穿着广袖的衣裙落在人群后面,容衍隔着一丛花影,拿出佩箫,吹了一曲凤求凰。

箫声切切漫漫,花影一侧,伊人驻足,似乎在对躲在暗处的吹箫人好奇。

容衍站着,一动不动,她欲进前时,忽地被旁人招呼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容衍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或是别的什么,在胸膛里鼓胀胀的回荡,叫他觉出一种涩意。

此时的他已经学会了谋权谋道,驾轻就熟,想得到什么,不是难事。

唯独祝筝,他没有过任何打算。

玩弄权术,不啻于与虎谋皮。

自己的结局早已心中有数,从未想过能有全身而退的一天。

她与他不相识最好,他应该永远站在她不曾知晓的地方,一生遥望足矣。

只是世有转机,教人预料不及。

听闻水榭诗会生了变故,容衍赶了过去,安逢雪一柱熏香把温泊秋弄睡了过去,拖着他换了间房。

月色如洗,烛泪低垂。

容衍端坐在榻边,仔细凝着眼前人的眉眼,有些失神,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祝筝。”

她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弱弱应了,“嗯。”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短短的一声,叫人心神不宁。

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近到她侧脸的影子落在他脸上,近到她颊上淡淡的红痣清晰可见,近到他心中鼓声阵阵,曾经的自抑自牧逐失序成噪噪鼓点。

祝筝身上酒气浅淡,却醉的厉害,容衍扶着她安置在榻上,她软绵绵地往后仰,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温热的吐息扑在他颈间,像被柔软的藤蔓紧紧缠绕。

他想同她说说话,他知道很多故事,关于她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下一句久久未曾响起。

即使容衍再自欺欺人,也有骗不过自己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过她的模样,想过与她相见的光景,从年少深沉的梦里开始,光是第一句要说什么,都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只是没有一种,是她这样倚在他胸膛上,一双手扯烂了他的领口。

容衍一边制着祝筝乱摸乱抓的手,一边喂她喝水解酒,脸色肃正地在心里想着,也许应该先告诉她他是谁,告诉她他为何会来这里……

……还有那些繁杂迤逦的心思,应该先说哪一句,才不至于让她觉出古怪与唐突。

他静了许久,忖了许久,最后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因在容衍思索的间隙,祝筝兀然将他扑倒在了榻上,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