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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蔡昭八岁那年, 街对角的绸缎行因为继任的儿子嗜赌而转手后,她就知道这天底下,下至饭馆客栈糖水铺子,上至玉皇大帝的云霄宝座, 都需要有人来继承的。

青阙宗的规矩是有能者居之, 倘你武功才学皆不足, 哪怕你是宗主亲生的崽也不能袭位——这么大公无私的举动其实是有深刻教训的。

毕竟青阙宗是六派之首,外有魔教虎视眈眈, 内有兄弟门派脸上笑眯眯心里未必是好东西,一旦宗主衰弱, 无法服众,魔教闻着味儿磨着菜刀要连夜上山来的。

哪怕魔教忽然改吃素了,你问问其他几支北宸后裔喜不喜欢万水千山崖的大好风光,愿不愿意搬家去暮微宫。别人不知道,蔡昭觉得那个金光闪闪的宋大门主一定乐意的很。

相比之下落英谷就随意多了, 儿子行就儿子上, 女儿行就女儿上, 儿子女儿都不行就儿媳女婿上——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就爱笨小孩。

广天门, 驷骐门, 佩琼山庄皆是血脉相承, 但在不同基础上,因地制宜的发展出了各富特色的传承方式。

历任广天门门主都有两个十分清晰的人生目标, 一是将门派发扬光大,二是广娶妻妾, 多生儿子——儿子多了, 总有出类拔萃的可以继承掌门之位。

当然, 如果妻子娘家强势高贵,不妨做的含蓄些。

以宋时俊为例,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不但自己够用,还能分一个去青阙宗争果果。

宋茂之虽说脾气差了些,但武功魄力都算不错,君不见血肉横飞的激战中人家都是缺胳膊断腿,他只伤了一根脚趾乎。

门派行情如此,高傲聪慧如青莲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丈夫成婚前搞大的婢女肚皮,甚至一脸贤惠的养大宋秀之。

也因为这个原因,两百年来广天门内的妻妾争斗异常激烈,五花八门。

谁都想自己的儿子继位,既然基数越大获胜概率越高,妻妾们自然都想多生几个儿子,历任广天门主不可避免的‘忙碌不堪’。

是真的忙碌‘不堪’。

——大小夫人们个个如狼似虎两眼放光,谁有兴致跟你风花雪月诗歌理想人生哲学,老实躺下多卖点力才是真的。

宋郁之的祖父宋老门主从十二三岁与婢女开荤算起,前后夭折了十几个儿女,最后只站住了宋时俊一个。

两百年间青阙宗传承了十二代宗主,广天门却走马上任了二十位掌门。

操持太过,地把牛耕坏了。

若说广天门起居注是一卷啼笑皆非的风俗故事,那么驷骐门就是一沓血腥疯狂的索命录。广天门撑死了是妻妾争斗,只要门主夫君在大道理上把住了,大家划出道道来,各凭肚皮说话,还算是有底线。反正广天门财雄势大分舵众多,哪怕竞争失败的儿孙也有去处。

可驷骐门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

广天门信奉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驷骐门却信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兄弟手足相残,轻则驱逐除名,重则杀人放火,总之最后只能留下一人总掌驷骐门大权。

相比以上两派,佩琼山庄就斯文多了。

从第二代传承开始,家规就明言只要是周氏嫡支血脉,品行端正者皆可竞逐庄主之位。

乍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但小问题不少。

广天门争的是妻妾,驷骐门杀的是兄弟,佩琼山庄闹腾的就是妯娌了——所谓前三十年靠丈夫后三十年靠儿子,好端端当了半辈子的庄主夫人,待丈夫过世,说不定之前看不上的妯娌就能取代你的位置,换谁吃得住啊。

不过很诡异的,周家莫名其妙已连续三代独子了,这一代中最出挑的周玉乾周玉坤兄弟俩已与嫡支相隔三层,难成威胁。

还有太初观。

当年蔡长风晃荡完江湖回来,发现兄嫂的坟头都长草了,还得向人打听后才知道侄女侄儿已被周家收养,便不无感慨的表示还是太初观的传承方式最和谐,既不过分求全求善,刺刀见血,也不至于冷清衰落的不成样子,兼顾修为与德行。

不过就北宸老祖两百年祭典上惨烈无比的那一幕来看,太初观也不消停。

“要说你们魔教就好好说魔教,一个劲的扯我们北宸做什么!”蔡昭从热气腾腾的巨大澡桶中抬起头,露出软玉温香的小小肩头。

她恼怒不已:“还有,我洗澡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坐在桌边的俊美青年微微蹙眉:“中间摆了那么大一面屏风,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整间屋子以一面绮丽缂绣的四面大屏风为界,左面雾气氤氲,湿润温暖,右面窗明几净,唯有一桌一椅一人。

蔡昭气的快要喷火:“你到底懂不懂道理?男女有别不知道吗。我在里头沐浴,看不看得见你都不该在这里!当初我闯进三师兄屋里,他还穿着中衣呢,都忙不迭的披穿外袍——看看人家这修养这礼数,你真是……”

“你说什么?”慕清晏立刻沉下脸来,“一个大男人衣裳都没穿好,你居然敢直直往里头冲,男女有别不知道么!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该避嫌么!”

蔡昭差点一头栽倒在浴桶中。

“你也是男的!你怎么不避嫌?”她尖叫出来。

“我不一样。”慕清晏理直气壮,“我心无杂念。哼,宋郁之这种人,明明已有婚约,还跟别的女子拉拉扯扯,心里头不知在想什么呢。”

蔡昭很感谢宋郁之先前的帮助,忍不住替他分辨:“三师兄不喜欢凌波师姐啊。”

“既不喜欢,为何不早早解除婚约?非要等下家出来才松口么,哼,怂货。”

慕清晏玉骨般的手指微微用力,黄梨花木的桌案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这回就算了,下回再叫我知道你和别的男子不知避嫌,别怪我出手没分寸!”

蔡昭无力的把下巴搁在浴桶边上,气的想要仰天长叹。

今日清晨在九蠡山脚下遇到这货后,她本不想理他。

这货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一路默默跟随,直至出了青阙镇过了分岔路口,他才提议请蔡千二人沐浴更衣,小憩片刻。

千公子就不用说了,虽说那泔水桶是空的,但毕竟躺了一夜,身上的气味可谓销魂至极。

蔡昭也是一身的血与汗,疲惫不堪。为了消除蔡昭的戒备,慕清晏甚至表示可以服下落英谷的毒药以为牵制。

“好好的,为什么我要给你吃毒药?”蔡昭全然不解。

慕清晏耐心解释:“若我趁你歇息的时发难,或是悄悄偷走千公子,你又该如何。所以你要给我服下特制的毒药,等安全了再给我解药,这样才稳妥。”

看着少女茫然的目光,他惊讶道,“怎么,落英谷没有这种毒药么?以令堂的才能,不至于做不出来啊。”

蔡昭表示羞愧:“……等回去,我就提醒娘。”

这是一间雅致的竹林精舍,清冷僻静,周围只闻鸟鸣之声。

一位须发花白的矍铄老仆安静的等在此处,蔡昭听慕清晏唤他‘成伯’,态度难得的亲近尊重。

千公子本想直奔主居洗漱更衣,被慕清晏虚空一掌拍倒在地,然后被成伯拖进柴房洗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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