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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空大师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摇摇头,“小蔡施主的叔祖父,已故的蔡长风大侠,足迹遍布天下。他常爱说,天涯何处无知己,此心安处是故乡——老衲今日就将这句话赠与小施主罢。”

直到樊兴家来找蔡昭吃午饭,她还怔怔的独自站在那里。

众人用过午饭后,戚云柯叮嘱了宋樊蔡三名弟子几句,便登上马鞍,各自分头离去,隆隆的马蹄在乡野小道上刨起一阵阵尘土。

不远处的高高山头上,颀长高挑的年轻男子长袍在山间狂风中肆意飞舞,犹如巨大摆动的妖魔阴影,他静静伫立,目送山下两路人马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游观月向远处看了会儿,轻声道:“教主,看他们离去的方向,昭昭姑娘应是打算回落英谷。”

慕清晏眼神幽深,不露喜怒。

上官浩男从后方急匆匆赶来,抱拳道:“教主,严长老到了,他不但带来许多卷宗,还说发现了要紧的事,您看是不是现在……”

“不急。”慕清晏神情平静,语气淡漠疏离,“我约莫猜到严长老发现了什么,现在,我们先去会一会宋大公子。”

“现在?”游观月一愣,“大白天?”

上官浩男奇道:“大白天怎么了?”

游观月嗫嚅:“昨夜昭昭姑娘不是说,大白天上广天门不容易逃走么。”

慕清晏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没出息。”

广天门,圣堂。

恢弘浓黑的圆形穹顶,四四方方的墨玉地面,寓意天圆地方。

高高的祭台上烛火星星点点,宛如身处漫长星河,仰头看去是层层叠叠的牌位,广天门两百年来的掌门夫妇,还有享誉江湖的历代长辈。

宋秀之贪婪的看着这一切——

尹青莲活着的时候,他不被允许进入此地;尹青莲死后,他也只能在祭祀时站在殿宇边上,而宋茂之与宋郁之却能分列父亲宋时俊两侧,堂而皇之的站在最受瞩目的正中央。

“呵呵呵呵……”他死死盯着尹青莲的牌位,从喉头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低笑,“英声茂实宋茂之,郁郁苍苍宋郁之,多宏大的期愿,多好听的名声,还不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

“这倒不假。”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忽然响起。

幽静的殿宇内兀的出现第二个人,宋秀之立时警惕,厉声呵斥:“谁?给我出来!”他同时右手将桌角一处机关用力拉下,殿外立刻响起尖利的铜号鸣笛声。

镇守在圣堂殿外的数十名护法须臾破门而入,或张弓搭箭,或手持雪亮的长刀利刃。

慕清晏神情自若的立在殿宇当中,“宋大公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我不过想问你两句话,还请宋大公子请诸位护法退下罢。”

宋秀之冷冷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广天门与魔教没什么好说的!”

“正邪不两立?!”慕清晏失笑,“我又不曾诬陷手足,致其丧命,更不曾勾连外贼,谋害亲父。你我之间,究竟谁人手上沾着自家骨肉的血。你话说的再好听,罪责推卸的再干净,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还真当天下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慕清晏本就言辞锋利刻薄,此刻毫不顾忌,想甚说甚,当真是字字入骨,刀刀见血。围堵在四周的圣堂护法们闻言,不免纷纷侧目,与身旁同侪交换眼色。

“你——!”宋秀之绷紧了腮颊,目光狠毒,“魔教妖孽巧言善辩,今日我就诛杀了你,替天下除一大害!”

随着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四周的圣堂护法发出激烈的呼喊,齐齐攻来。

慕清晏哈哈大笑,双掌连连拍出,袖风气劲狂舞,犹如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向众护法,只闻殿内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众护法好容易在罡风中站定,愕然发觉手中兵械皆短了一截,宛如被利刃从中削断——长剑没了剑尖,钢刀短了刀尖,弓弩不见了箭镞……

慕清晏回头起袖,虚空一抓,一盏水晶长明灯在宋秀之脸侧啪啦爆裂,染着火星的灯油热辣辣的溅在他的脸上,衣襟上——宋秀之宛如泥塑,一动不敢动,心中大骇。

慕清晏宽袖垂落,收回气劲,气息宁静安闲,片刻之间仿佛又恢复成为一位拈花赏月的贵介公子。

他淡淡道:“我请诸位护法退下,全然是为了宋大公子好,若公子不愿,我也可以当着他们的面问——敢问宋公子,那个告知你七沐山之事的人是否黑衣蒙面……”

话未问完,宋秀之就急急道:“众护法退下,殿门紧闭,所有人离开圣堂二十步!”

几十名圣堂护法神色犹疑,最后还是听从吩咐,退出殿外。

静谧庞大的广天圣堂只余慕宋二人。

宋秀之眼神阴仄,恨恨的低声发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慕清晏双手负背,在殿宇中悠然漫步,“数月之前,你忽然得知杨鹤影正在七沐山中炼制尸傀奴,于是亲自出门跑了一趟。在那山里,你遇见了正在‘忙碌’的杨鹤影,你二人志同道合,当场定下一出毒计。”

“等回到广天门后,你就派人在宋茂之跟前装作不经意的提起有七沐山那么一个地方,宋茂之越是心痒难耐,你越要不断阻拦,宋茂之终于忍不住撇开广天门的人,独自出去招兵买马。等宋茂之折腾一阵,杨鹤影便命手下死士一夜之间杀光宋茂之新招揽的人马,再以广天门的招式杀掉囚禁许久的黄沙帮一众,大功告成矣。”

“再过上数日,杨鹤影‘发现’了黄老英雄一家惨死,然后嚷嚷着上广天门要个说法。再然后,你假作被刺,一脸悲愤的指认宋茂之之前的种种刻意举动……差不多如此了吧。”

慕清晏一面说一面注意宋秀之,见他面色青红更替,眼神惊疑忧惧,他知道自己不中亦不远矣。

宋秀之强作镇定:“……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是,是杨鹤影告诉你的?”

慕清晏淡淡道:“你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待见的庶出子,能设下这么大手笔的迷局,我始终有所怀疑——不是你没这个心计,而是你没有足够的人手耳目。”

“你讥讽够了么?”宋秀之冷冷道,“广天门历代掌门本就是广纳妻妾,多生儿女,然后从中择取优异者立为下任掌门,并无嫡庶之分,我为何不能争夺这掌门之位?!”

“当然能争,甚至我还很佩服你。”慕清晏轻笑,“只不过真要按照广天门的规矩,这一代最优异的宋家子弟应该是宋郁之,并不是你吧。哪怕他旧伤未愈,你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宋秀之面色涨红:“武艺高低并非衡量掌门的唯一准则,宋郁之自小金尊玉贵,目下无尘。他这样的人,怎能好好统领广天门!”

“好志气,了不起!”慕清晏毫无热情的拍了两下掌,以示鼓励,“咱们还是说正事罢——七沐山距广天门有百里之遥,你不会平白无故知道那山中发生的事。所以,应是有人特特跑来,将杨鹤影的勾当告诉了你。”

“我想问的就是这个,那个前来高密的人,是谁?”

宋秀之宋秀之瞳孔收缩,那夜的奇遇历历在目——那个修为高深莫测的黑衣人,缓慢而郑重的将杨鹤影在七沐山中伤天害理的勾当说了出来。

“不瞒慕教主,秀之委实不知那人的身份。”

慕清晏冷冷盯着他,宛如猛兽盯着猎物的脖颈,一言不发。

沉默更有一种威慑的力量。

宋秀之深知这大魔头的修为远胜自己,又不会顾忌什么情面章法,只消这人心念一动,立时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他开始冒冷汗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必要替那人瞒着掖着,我确然不知那人的身份。只知他武艺奇高,身法鬼魅,全身裹的严严实实,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对于不知第几次的相同结果,慕清晏心中其实已有准备,虽则不免再一次失望。

他追问:“陷害宋茂之,夺取掌门之位,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那个蒙面告密之人提出来的?”

宋茂之眼中露出一抹得色,直言道:“是我自己。”

慕清晏似乎有些奇怪,“你一听到七沐山的事,这么快就想出了一整套周密的计划?”

——他的神情似是在说:如果是真的,你特娘的还真是个搞阴谋诡计的天才!

宋茂之听出他言下之意,既尴尬又恼怒,“是又如何?!只要有心,经年累月的暗中观察,许多事便不难发觉。”

“宋茂之对上专断独行,对下嚣张跋扈,父亲却一味的偏袒,三位族老早就十分不满,打心底里不愿看见宋茂之继位掌门!杨鹤影阴毒嫉恨,心胸狭窄,父亲自诩豪侠,从不顾忌言行周全,早将这个小人狠狠得罪了。”

“广天门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藏危机,可叹父亲与茂之眼空心大,对此从未察觉防备!郁之又在青阙宗回不来,我若不出头当这个恶人,难道真等到宋氏族人彻底撕破脸,酿成全面内乱么?”

这番话梗在宋秀之心中已然许久,却无法对人吐露半个字,作为广天门中最‘谦逊温厚淡泊’的秀之公子,他怎么可以非但不提醒父亲兄弟反而早有图谋呢?

此刻对着魔教的死对头,他反而能一吐为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