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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么不给面子,苏远航很不好意思,脸色慢慢变得通红通红,跟八年前乍一听到停止高考时一样难受。

叶烦见他这样心里有气,被老书记气的,“我原计划慢慢来,看来不快不行。你爹天天唱衰,没等咱们开始大家的心气就散了。我回去就给首都写信,赶在八月十五前出一批货。”见大队长想说什么,“别急,出货需要运输车,运输车得找运输厂或车队。这里离码头近,就用岛上的车。装卸货都用岛上的人。这些年工资几乎没涨,以前装卸货多少钱,现在也是多少钱一天,对外就说临时工。船先不给钱,我记下,收了钱给大队。现在大船都是公家的吧?”

大队长点头:“我们队的大船属于我们队。谁要用就给点租金。”

叶烦:“大概需要五六个装卸工,还需要挑货整理货物的。还需要一两个跑造纸厂买纸箱买纸的。不过咱们刚起步,买纸箱的事,苏远航,交给你。顺便问问市里的供销社要不要首都特产。需要多少都让主任跟你签合同,货到付全款。概不赊账!否则都是替他们打工。”

苏远航点头:“还有吗?”

叶烦对大队长说:“除了苏运城,再招十个临时工,一个村一个。包装挑货的可以找女人。知道人选该怎么选吧?”

苏远航所在的莲华大队的大船主今天也在。叶烦一听说公社书记为难他儿子,瞬间火气上来,这点和他投脾气,以至于八年不敢冒尖的大船主忍不住说:“先挑穷的。”

叶烦:“只是这样?”

大船主被问住。

叶烦:“穷分很多种,有人因为懒,有人因为惹是生非家产都赔了。有人因病致穷。如果家里有能出海打鱼的壮劳力,这样的家庭也不考虑。老弱妇孺最艰难。老人女人不能搬货,就来这里看仓库挑货。”提醒苏远航,“以后这么挑人。但是也不能因为同情心把人都招过来。”

大队长赞同:“货卖出去家家户户都能分到钱,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再说,还有大队部。就是大队部没钱,坐山靠海也饿不死。”

叶烦:“苏远航,你没经验,慢慢来。特快信一来一回也要十天。对了,跟车人——”看向那个大船主,“你和苏运城。”

大船主不敢信,简直眼冒金星:“我?”

叶烦对大队长以及其他人解释:“苏运城年轻,能撑一天一夜不睡。夜里火车到站的时候他可以下来看看有没有人扒火车。虽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可生意还是生意,必须找个见多识广的跟他去首都。不是这位同志也是别人。”

众人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人说:“可以学啊。”

大队长:“去哪里学?现在哪还有人四处跑生意。再说了,我们去首都,一火车皮东西,出点岔子怎么跟乡亲们交代?都不够老书记自己骂的。”

叶烦点头:“苏远航,第一次你也去,钱货都由你和书记谈。我改天把去年供销社卖的海鲜干笋橘子价格写下来,你抽空背下来,谈的时候心里有底。还有,第一次可以只拿押金。我以前工作的供销社有钱,主任要说付全款你也别客气。主任说他吃不下那么多货趁机压价,你就说没关系,可以找别的供销社问问。我一会就把东城西城供销社地址写给你。问谁介绍的,就说叶烦。这两家不搭理你也不用慌,还有申城。”

陈小慧那么好心提醒她耿致晔心里有人,又替她在乡下待七年,自己也该有所表示。

叶烦神色笃定,不慌不忙,苏远航就像有了主心骨,“那边你熟,听你的。我明天去运输队。运城识字,他可以和,这位叫苏多福,也算我们本家。”

那位大船主笑笑:“谢谢叶会计——”

叶烦摇头:“不用谢。你恰好在这里罢了。谢我不如说你运气好。”

苏多福:“对对,说谢太虚了。叶会计,你放心,去的时候运城看车,回来我看车。”

叶烦:“钱放好。”

苏多福点头:“钱在我在,我不在钱也在。”

可真贫啊!叶烦笑着摇摇头,问苏远航办公室有没有纸和笔。

办公室很干净,除了桌椅什么也没有。

叶烦见他一脸抱歉,不在意地说:“改天去我家拿吧。先统计货物,需要纸箱就出海,需要木箱就找岛上的工匠。该多少钱给多少钱。你没钱找我拿,我先垫着。包括去首都的路费和伙食费。我先拿五百。”

苏远航慌忙说:“不用这么多。”

苏多福:“叶会计这么说是怕你回头不敢问价。先去车队问问从码头到火车站需要多少钱。出发前再找叶会计拿钱也不迟。”

叶烦点头:“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大队长要开车送她。叶烦也没客气。

到家叶烦就问大宝:“妈妈有没有骗你?”

大宝:“妈妈下班了?”

叶烦点头:“妈妈七天前就上班了。”

一周前叶烦成为食品厂正式工,工资从七天前开始算,再过几天就能拿到这个月工资。七八块钱,下个月买菜钱有了。

“小叶,在家呢?”

叶烦:“是不是苗苗妈妈?”

大宝跑到门边看一下就回头说:“是的。”接着朝外喊,“庄姨姨,我妈妈在家,你进来吧。”

庄秋月进来,大宝才看到她身后还有一人,“妈妈,还有花姨。”

叶烦拿出两个玻璃杯倒两杯水,请两人坐下。

刘桂花直性子,快言快语:“你知道我俩来啊?”

叶烦笑着说:“我刚到家,椅子还没坐热你就来了,肯定盯着我呢。没事盯着我干嘛啊?”

刘桂花见她没生气,就放心问:“听说菜市场旁边新开了一个食品厂,你是会计?”

叶烦:“说是食品厂,其实是贸易公司。”

公司对二人而言太高大上,两人不由得坐直,听她细说。

叶烦:“食品厂需要加工食品,有自己的食品吧?我们不是。我们找村民拿货,卖给供销社。说难听点就是二道贩子。”

刘桂花震惊:“现在能这么干了?”

叶烦笑着摇头:“当然不行。所以叫食品厂啊。二道贩子赚钱揣自己兜里。我和厂长苏远航拿工资,上面发工资,赚的钱所有渔民平均分。你俩肯定好奇既然是横山公社的事怎么叫我当会计。因为他们没门路,需要我的关系把东西运到首都。”

刘桂花脱口而出:“不是因为耿团长?”

叶烦:“外面都这么传的?”

庄秋月惊讶:“你知道?”

叶烦哪能不知道,笑着说:“谁人背后无人说。我还知道有人嫉妒我。因为不遭人妒是庸才啊!”

刘桂花惊得没坐稳身体后仰:“你,你都不生气?”

叶烦:“大宝刚刚还担心我有了工作没空陪他和二宝,我哪有时间生气。再说了,跟一群不如我的人置气,犯得着吗。等我拿到工资,我就叫去首都送货的同事帮我买烤鸭卤鸡。大宝,二宝,以后你俩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拿着鸭腿,哪里人多去哪里吃。”

庄秋月失笑:“你会气人!”

刘桂花问:“送货需要人吧?”

叶烦:“您别想了。岛上上万人等米下锅呢。”

刘桂花听多了风言风语,以为食品厂是耿致晔帮叶烦办的:“渔民以后不打鱼了?”

叶烦:“实话告诉你,厂长家也只有一个名额。还没敢给近亲。其他人一个大队一个。算上我,十三个人。五成老人小孩,四成渔民出海,还剩一成在家也有上千人。”

庄秋月拍拍刘桂花的手:“人家靠天吃饭也不容易。咱们家再难还有工资。”

刘桂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叶,让你看笑话了。”

叶烦:“我理解。要是我自己的厂肯定优先考虑咱们自己人。”

刘桂花点头:“你想知道我们怎么知道的吗?”

叶烦果断摇头:“不想!”

刘桂花噎了一下。

叶烦道:“知道了想气她们的时候还得在她们跟前演戏。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二人哑然。

大宝忍不住问:“妈妈,不写信了吗?”

庄秋月下意识问:“什么信?”

叶烦:“在食品厂跟苏厂长说我回来就给首都供销社写信,出货前给他们拍电报,由他们出钱租车去火车站接货。”

庄秋月起身:“这事要紧。你忙吧。改天来——明天不上班吧?”

叶烦摇头:“工资少,需要我帮忙卖出去,还要我管账,苏厂长怕我不想干就叫我在家办公。”

庄秋月说句挺好就拉着刘桂花告辞。

叶烦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大宝不说妈妈都忘了。”

大宝其实不想听俩人絮叨:“妈妈,你说烤鸭,真的吗?”

“当然!但不是现在啊。”叶烦起身:“二宝,别坐地上,地上脏。”

大宝把她拉起来,扶着妹妹爬到椅子上,兄妹俩肩并肩看小人书。

叶烦拿着信纸出来看到俩孩子手里的书,决定再给小姑子写封信,叫她挑几本小人书,届时叫苏远航捎过来。

叶烦给主任的信简单,就说农历八月初可以出一批货,如有需要,尽快回复。

供销社最近可不好过。

叶烦走后耿致勤去过收购站——抢货。

收购站苦“叶”久矣,听说叶烦走了,认为供销社其他人不足为惧,等耿致勤过去,他们就派人捣乱。

耿致勤嘴巴会说,可她毕竟年轻脸皮薄,因为大哥二哥岳父遭到打压,不如叶烦底气足,没收到东西,还被气哭了。

这么丢脸的事耿致勤谁也没说。等到供销社眼泪干了,谁也不知道她哭过。大家见她车里干干净净,脸色不好,猜到小姑娘受委屈了,第二次就换个人去。

这人厉害,可是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比耿致勤还没底气硬碰硬,自然无功而返。

陈小慧终于弄清供销社的帐,就说她去。可她认为这年头四处闹革命,没人敢不讲理。

都有人敢公报私仇,耍无赖算什么。陈小慧跟他们讲道理差点被气晕过去。到供销社就骂那些人。骂累了就找耿致勤,问叶烦碰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耿致勤难得心平气和地说:“他们说嫂子不讲理,嫂子就叫他们去革委会。他们不敢动手,就吓唬卖东西给我嫂子的人民群众,说我嫂子违法乱纪。嫂子就说出了事她负责。后来他们告到上面,说我嫂子扰乱市场。上面来人核实,我嫂子就说老百姓穷得揭不开锅,以后上你们家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