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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旧日许多痕迹都已了无,但是桥下的所在,从前的这里,显然有个被填平了的水塘。

四周静悄无人,风过,花墙内杂树窸窣。不知何处的深檐角落里,此时隐隐也飘来一阵占风铎的金振之声,时疾时断,越墙而出,倍添阒寂。

她自花墙内收回目光,仰面,看着那锁闭的门上方的石刻字。

“蔼春园”。

斜阳静静照着这面年深日久苔痕侵蚀的石匾。她看得久了,眼睛仿佛刺痛起来,有淡淡的雾气在眼底缓缓地弥漫开来。

“你怎进了此地!”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叱声。

絮雨转头,看见一名女道急匆匆地上来。

“快走!此处禁地!”女道厉声驱逐。

这道门的后面,是从前定王府的内宅,殷王妃和簪星郡主的寝堂便在其中。圣人当年将这潜邸赠作女道观时,将这处圈了出来划作禁地,有阉人如常洒扫,以便圣人随时可以来此追思亡人。

絮雨沿着来的路走了出去。她的脚步起初急促,后来慢了下来,越走越慢,最后当她终于回到道观的大门前时,双腿已如灌满铅,沉重得连面前的这道槛都无法迈出去了。

她已经记起来了。

从前那一团曾在脑海中困扰了她数年的迷雾,在她片刻前走到那扇紧闭的墙门前的时候,若有明光照耀,悉数消散。

她完全地记了起来。

许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从小体弱的她又发烧了,阿娘守着她,寸步不离。

就在几天之前,长袖善舞的王府大宦官赵中芳自宫中探听到一个被压下的尚未散开的极大的恐怖消息,长安的屏障东关战况告急,或也将要不保了。圣人已经有了出京避祸的打算,只是还没最后决断。

多日以来,阿娘日夜不寐,忧心忡忡。唯一的安慰,便是已经收到消息,阿耶派回来接应的人已在路上,即将赶到。

那个晚上,深更半夜,宫中忽然来人,称太后传她母女立刻入宫,急事召见。

赵中芳此前却曾秘密获悉,太后疑在数日前已悄然移驾出宫,怎的今夜又忽然宣召。难道是此前得到的消息有误?

她当时烧得厉害,人恹恹的,阿娘担心她在路上再次受寒,虽然宫使再三强调,太后命母女务必同去,向来敬畏太后的阿娘还是执意不从,定要将她留下,吩咐赵中芳好生陪伴,亲了亲她的额,随即匆匆离去。

这个落在她滚烫额头上的带着凉玉般触感的吻和那匆匆离去的背影,便是阿娘留给絮雨的最后印象。

在她走出这座宅邸之后,她就没有回来了。回的,是原本伴她一道入宫去的王府典军郭纵。

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到郭纵和赵中芳在寝屋榻前的屏风另头说了几句话,赵中芳似乎骇异万分,以致于奔入内的时候,竟被他自己的脚给绊住,跌了一跤。接着她就被人从被衾里匆匆抱了出来,换上下人衣裳,塞入一辆马车。

她不知道他们带着她去哪里,也不知道阿娘为何没有回来。她问同行的阿娘的老乳母,她却只会摇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神色惊惶无比。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带着在逃亡。

后面有人在追他们。

难道是叛军已经打来了吗?

那些人越逼越近,郭纵领随从横马挡道,叫赵中芳驾车继续逃,仓皇中,飞快前行中的马车也倾覆了,老乳母当场折颈而亡,她也被甩了出来,翻滚中的马车就要压到她的时候,赵中芳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将她牢牢护在身下,他自己的一条腿却被车身死死压住。

那个时候,为他们断后的郭纵应该已经死了,追兵执着火杖再次逼近,近得她已能清楚地看到人的脸。

她认得当中那个领头的人。

她不愿丢下她的赵伴当,哭着要把他从车下拽出来,又如何拽得动。赵中芳将她狠狠地推开,冲着她吼,要她自己跑。

天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仿佛都是荒野,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胡乱地跑,不辨方向,忽然重重摔了一跤,头磕在地上,人也一直在往下滚,随即不省人事。等不知过去多久,当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道深沟里,爬出来,世界已然变了。

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唯一还存着的念头,就是母亲离家去了一个地方,没有回来,她要找她。

她没有寻到母亲,在那里,一面即将被烈火吞噬的绘有这世上最为壮丽的壁画的墙下,她遇到了今生的阿公。

从此,那个原本叫做李嫮儿的小女孩,变作了叶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