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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的目光掠过他额角的那片伤痕。比起前次她看到时的情状,伤处已是有所收敛了,但显然,他对此似乎确实不曾如何在意过,并未如她叮嘱的那样再去过太医署。

她忍下了就此再次出声的念头,对上他投来的注目,说:“婉婉她来找过我了。听她说,你们……仿佛是在议婚?”

他显出意外的表情,“她何时和你说的?”

“就这两日。说你去过她家,宁王提亲了?”

“我是去过她家,但——”

裴萧元乍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惊讶,下意识地否认,但是忽然,他记起当时情景,那些来自宁王的委婉提点,忽然有所领悟,顿住了。

絮雨暗暗察看着他,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怎逃过她眼,心下微微一凉。

“婉婉她如今还不想嫁人。”她淡笑依旧,“她说,若是婚事真成,她也绝不会就此认下,娶了她的人,往后休想安生。”

她又说了一句,随即停住,注视着他。只见对面之人的神情随她言语仿佛变了数变,最后竟愕笑起来。

“你笑甚?”

他的反应令絮雨心中生出恼意,却按压着,不叫表现出来,只反问一声。

“她定要我转述君前,此刻无事,便顺道来此,和你说一声。”

至此裴萧元终于彻底了悟,为何他去宁王府遇见郡主她会是那样的反应,为何宁王旁敲侧击要讲那些话。

他对上她那一双冷淡望来的乌眸,止笑,立刻解释:“你误会了——”

“不是我,是婉婉!”絮雨立刻截断他的话,纠正他言语里的荒唐大错。

他一顿,看她一眼,点头,“是。郡主误会了。”

“我去宁王府,只应下一件事,便是往后教导李诲一些骑射功夫,别的没了,何来议婚。”

“真的?”

他的目光凝落在她面上,再次颔首:“是。宁王确曾讲过与婚事有关的话,但不曾和我谈及半句要将郡主嫁我的事。”

絮雨沉默了。

他略一迟疑,又看她一眼,加重些语气,继续说道:“便是宁王真的高看我几分,愿屈身就我,我也不可能应允婚事的。劳你转告郡主,放一百个心。”

说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此事荒唐得叫他匪夷所思。

絮雨忽然感到些耳面暗热,因为他最后那摇头说出的话,令她深感自己愚蠢。怎会如此容易就信了李婉婉的话,还以为他真的有意要作宁王婿了。

撒指丢开了手里那早被她掐捏得破碎不堪的残叶,双手背到身后去。她眼睛也不再看对面的他,环顾左右,道:“虽然你是这么想,但若宁王寻到裴公议婚呢?前次……”

她没有忘记,裴冀当初可是没问过侄儿一句话,就为他定下了她这个未婚妻。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妥,便闭了口。

可能是他也因她这戛然断了的话而联想到了什么,随之沉默。惹得絮雨忍不住又望向他,正撞上他看来的两道目光。

“这不同。”他仿佛在斟酌着词句,不紧不慢地说道,“即便真如你所言,我相信伯父也不会应的。宁王府门第固然高贵,但并非只要婚事上门,他就会点头替我应下的。”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难道是她和别人不同,在裴冀的眼里,是可以不用预先征得侄儿同意便做主为他定下婚事的人?

絮雨知自己太过浅薄,然而还是控制不住,心情莫名轻松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那我便告诉婉婉了,好叫她安心。”

他应了一声,接着,陷入静默。

这是一个晴朗的黄昏,附近街上的人马渐渐稀少,天色将昏未昏,长安上空的天幕透出宝石般净澈的深蓝色,淡白的半月,低低地悬映在他身后河对岸的上空。

一阵带着夏热的燥风吹过河面,拂得周围的垂杨柳发出一阵响声。在柳叶发出的这窸窣声里,絮雨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伤额前,问道:“不是叫你去太医署再瞧瞧的吗?怎没去?”

他如梦初醒似的动了一下,笑了笑,说只是些微小伤而已,已在用药,很快就好,不必再费那些事了。

絮雨不好再勉强。她望着面前的人,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几天怎都不见你回?事情这么多吗?”

他应声:“确实。”

“你在那边,住得习惯吧?”他又问一声。

絮雨嗯了一声。他含笑望着她,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絮雨再没什么可以和他说的话了,除了明天她要出城的事。其实此事她本也不愿提,毕竟没这个必要。但是想到他此前曾叮咛过她无论去往哪里都要叫他知道,所以在犹豫一番过后,还是说了出来。

“张司阶应会随同吧?”他问道。

他口中的张司阶,就是如今被派在永宁宅里的那位护卫头目。

絮雨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难道还指望裴萧元他能脱身出来同行?

“不知道。”她语调平平地应了一句,忽然有些提不起劲了。

他若觉察到她情绪的低落,顿了一顿,解释道:“他是韩大将军手下最得用的人手之一,此前也历过西陲战事的人。有他同行,你尽管放心。另外,袁值应当也会派人同行,护卫公主安全。”

至此,絮雨再无半点兴致。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笑了笑:“我知道。那么就这样吧,我先回了。”

“等一下。”他忽然又道。絮雨立刻望向他,却听到他说:“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应当都会很忙,想来回去住的机会不多。提前和你再说一声,好叫你心里有数。你在那里尽管安心住下。”

絮雨没应声,见他说完话,看了眼天色,笑道:“天快黑了。我还有事,没法送你回。我叫刘勃送你吧。”

“不用了!”

絮雨拒绝。

“你知道的,我后面有人在跟。你们谁都没必要再送我了。”

她说完不再停留,也不再等他上来,自顾转身而去。

听不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声。耳边只有她自己足靴踩着残花落叶离开河边的梭梭声。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就停在旧埠的青石上,在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如此而已。

她忍下也不知起自哪里的浓重的委屈之感,加快脚步,弃河堤道,拂开道旁一片杂生的浓密柳枝,斜穿进去,令自己迅速隐没在其中,好从他的视线里尽快消失掉。

翌日清早,在动身离宅前,絮雨还是吩咐青头,将纱帐送到他家郎君从前住的地方,看看还少什么,再添齐一套日用的器具。

青头嘀咕:“怎的这边才热闹起来,郎君就住那边了?若往后都不回,还不如将这边他屋中的东西搬过去,能省一笔钱。”

絮雨皱眉:“叫你添你就添,怎的话这么多?钱我再借你就是了!”

青头嘿嘿一笑:“还是小郎君对我家郎君好!这样最好,都布置起来,看郎君的方便,两边随时都能住。”

絮雨将钱交给青头,自己骑马来到城南。画院里将来可能参与壁画绘制的一干人都来了。她这边宋伯康带头,除她和王春雷之外,林明远也跟了出来,算是方山尽的代表。那边姚旭的人,则是杨继明和他的几名徒弟。一行人十来个,除携作画用的物件,宫监也在,携食篮、水、帷帐、伞、没药等外出必备之物。不但如此,跟随他们的,还有一队二三十人的宫卫,说是袁值指派的,全程跟从,护卫他们的周全。

上路后,这几十名宫卫同行,寸步不离。在抵达今天的目的地南山后,因天气渐热,略作小憩。林明远找到个机会,凑到絮雨身边,一边用折来的野蕉叶替她卖力地扇着风,一边奉承她,说宫廷画师从前也有过奉命外出览景的事,但从不曾得到过如此待遇。即便是前朝的叶钟离,外出采风,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排场。

“大家都说,你救了两位郡主,功劳高,前些天在西殿作的画又令陛下满意,陛下对你分外器重。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不过……”

他扭头,看了眼坐在另头的杨继明的几个徒弟,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他们应该嫉妒得很。我听一个画工说,他们在背后说过你的坏话。等下上了山,你离他们远些!”

这个白天,絮雨爬了不少山阶,虽然天气热,人也很累,但最后登高所见的远景,还是令她心旷神怡,几乎忘记一切烦恼,仿佛回到从前跟在阿公身边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至于两边敌意,也不是现在才有,从她入画学的第一天起就感觉到了,不过,也不至于如林明远说得那样明目张胆,只在登峰顶后,两边人为争夺视野最好的一块地方起了阵小冲突,但很快平息,更未影响到她什么。下山后,杨继明更是背着人特意寻到絮雨,斥责他那几个弟子,叫她不要介怀。絮雨自然不会揪着不放,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是在天黑之后回城的,归永宁宅,虽然人感到很是疲倦,但还是将青头叫来,询问白天的事。

青头告诉她,早上的钱一分没花,因为那边已经有人在做。是崔府的王舅母知道此事了,吩咐他不用管。不但如此,郎君午间还被叫去崔家吃饭,青头也一块跟了过去。

“是什么事吗?”

絮雨记得裴萧元与崔家人关系一般,尤其崔家主母王娘子,对裴萧元一贯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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