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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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郎君归坐。”絮雨说道。
裴萧元收回自己的大氅,慢慢退坐了回去。
“方才你说你错了。你并没有错。真相残酷,但必须直面。逃避是没有用的,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清楚地知道。此前有些事,我也一直在逃避。”她悠悠地道。
“便好像方才你说,你若知道我会受伤,可以为我忍下那一次。甚至,你能够忍一辈子。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这件事,你非但没有半点错,错的,反而是我。你无须有半点自责。”
见他神情微动,似要开口,絮雨摇头:“我之所言,完全出于肺腑。”
“倘若说,迄今为止,活到如今,何事是我做过最为后悔的,那便是我叫你做了我的驸马。”
裴萧元的眉微微动了一下。
“自然了,错不在你,完全在我。”絮雨续道。
“你不必有半点自责,该自责和后悔的人,应当是我。”
“嫮儿!”
裴萧元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小名。接着,他挺身前倾,双手按压在了案面之上,朝她靠了些过来。
他望着她,眉峰紧皱,目光中满是复杂难言的神色。
仿佛是第一次,在两人亲密之外的时刻,听到他如此叫自己。
絮雨微微一笑,掌心朝天,以讨要的姿势,向他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你的鱼符,可还带在身边?”
裴萧元起初仿佛一怔,在短暂的茫然过后,他沉默着,不答,身体一动不动。
“倘若在,便还给我吧。”
絮雨说道。半晌,见他恍若未闻,只那样看着自己,便也如他那样直起身,朝他也倾身靠了过去,等臂可以够到了,她的手便缓缓探到他腰间蹀躞带的位置,寻到了一只小皮袋,摸索着,掏了进去。
指尖触到一面冰冷的硬物。她顿了一下,拿住了,待要抽出,忽然,手背一凉,一只大手压了下来,五指攥拢,登时将她的手连同指尖之物紧紧包住,一下便阻了她的抽离。
在絮雨的记忆里,他的掌心一向是干爽而温暖的。然而此刻,这只攥握着她的大手,触感却是如此的冰冷。粗糙而冰冷。
她试了下,想抽离,无论如何也抽不出,反而被他攥得更紧。
“嫮儿,对不起……”
中间隔着一张小案而已,二人皆是微微倾身朝向对方,她一手又被他如此握住了,两张脸面便不可避免地靠在了一起。
距离是如此之近,在他又涩声唤她,哑声说对不起之时,絮雨那敏感的耳垂,甚至能清晰地感到他扑面而来的气息不稳的阵阵热气,竟给她一种即将就要亲吻上来、耳鬓厮磨的错觉。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停止了试图抽回手的举动,任由他握着。接着,她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和他便如此四目相交地对望了片刻,她的唇边忽然浮出一缕笑意。
“裴二,”她亦改口,不再唤他是郎了。
“你曾说,你第一眼便喜欢我,我是你心上的人,对我而言,这便够了。真的。”她轻声说道。
“你已有了心结,你我都清楚这一点。事已至此,即便这次你又对我心软,继续维持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也将不复是你第一眼便喜欢的那个人。我不愿等到那一天,遭你真正厌弃乃至恨恶。更不愿你对我的喜爱,变成加在你自己身上的牢笼。”
“我对不住你。倚仗你对我的好,不顾你的意愿,强行要你做了我的驸马。我当初的目的也达到了。哪怕你已知道真相如此不堪,你依然不曾生出半点叛朝之心,甚至,面对你恨了将近二十年的最大的仇人,你也隐忍,继续向他跪拜,口称圣人。而我,父亲是恶首,我却不会和他决裂,依然站他身边,因我是他的女儿——”
“还记得新婚之夜,我们说过的话吗?我不会勉强你。”
裴萧元的眼角抽了一下。
“裴二,我第一次在甘凉郡守府里见到你,你表面看起来是谦逊而平和的,但我知道,你实际是个骄傲的人,我甚至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缈峰的影,孤高而坚定。如今却因为我,叫你陷入了如此的境地。”
“所以,”她凝视着对面这一张英俊至极的裴家郎君的面容。
“倘若你自己还是没想好该当如何,那就由我来帮你决定——”
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她一个发力,便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包握中强行挣脱出来,连同那一枚鱼符,一道抽出。
裴萧元的手颓然地僵住了。
絮雨将鱼符捏在掌心里,用力收紧。
大雪在亭外纷纷地落,炉火徐徐地吐着微热的气。两人便如此相对着,许久,谁也没再说半个字。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快的马蹄疾驰之声,打破了这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金乌骓沿着河畔,冲破雪阵,正向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絮雨转面看了一眼,顺势站了起来。
“你的马来了。我也该走了。”
她含笑道,自己整理好披风。
“之前天龙厩的人告诉我,它自己回来了,在那里不吃也不喝。它不知道你不要它了,更不知道你被关在牢里,应是一直在等你再去接它,我便将它接到身边,养了几天……”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不稳,一顿,立刻止住,接着,她将帽戴了回去,将自己的一张脸完全地藏在了帽中,随即转身下亭,走到了停在河畔的骏马之旁。
金乌骓亲昵地朝她贴来,伸出温热的舌,温柔地舔去她方终于背对着垂落、沾在了面颊上的两串眼泪。
絮雨被它舔得感到一阵发痒。她一边躲,一边笑着伸手,抱住它的头,柔声道:
“好好听话,保重自己,早日凯旋。”
她说完,松了马,迈步,在雪地里匆匆朝前走去。
几名隐在暗处的宫监立刻抬着一顶暖辇走来接她。她低头上去了,消失不见。杨在恩和另一队宫卫紧紧跟随在旁。走出去一段路了,忽然不知何故,那暖辇又停了下来。
片刻后,杨在恩的身影又渐渐变大,他走了回来,朝着仍停在离亭下的裴萧元恭敬地行了一礼。
“公主可是还有别的吩咐?”他哑着声,低低地问道。
“公主命奴来告诉裴郎君一声,她已怀有身孕——”
裴萧元的肩膀微微晃了一下,猛地抬眼。
“公主说,请裴郎君放心,更无须有任何顾虑,她会好好生养。此事告诉郎君,是因公主觉着不该隐瞒,也无必要。”
“公主还说,将来无论怎样,倘若郎君希望,则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可以让孩儿姓裴,以此姓而骄傲,并且,拜祭裴家先祖。”
杨在恩说完,朝着裴萧元再次行了一礼,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