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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北南道:“丰年佃户不好寻,今年旱年,要寻佃户不是问题。”

“问题是手头上只有这些支用的银钱,得先算计好各项开支,省得后头麻烦。”

萧护道:“房舍扩建,多的银子花销的出去,节省些也成。按照我的意思,手头既不宽裕,那便置得窄些,该有的都有便成。”

人住的屋子,粮仓,牲口棚,家禽棚,晒谷的坝子……扩建是为着能够储存下粮食,那些依附的佃户有住处。

便是因住在一处的人多了,才从小农户人家,转成了庄子。

“家里的地,怎么也还得四个佃户才能种得下,算来,建房舍少也得计划上三十贯钱用。”

祁北南应声,盖屋子请人、买木料是费银子,倘若是盖一家子住的小院儿屋,这些银钱都够盖两个了。

他们到底是修盖个庄子,花用这些不算多。

萧元宝见状,连忙禀告了自己要用的开支:“哥哥中秀才的席面儿还没办,村里的人撞见我还问呢。”

“这样的席,来的人不会少,算来得备上十二张桌子,怎么也得用上十贯钱。”

祁北南点点头:“话都说出去了,席面儿不能不办,这笔银子的算着。”

“那余下的银钱,我尽可能的少花销去揽佃户。”

毕竟家里日常还有开销呢,后头入冬就只有种菜卖的进账了,可瓜菜挑时节,冬月里能种的菜屈指可数。

外在开年以后,天气趋于平稳,他们占不到天时的优势,便是菜种的好,也不会似今年这般好挣钱了。

过了两日,萧护去寻人盖房舍的事情,祁北南和萧云宝便去了趟县城。

去了两间牙行,打听了行情。

能种地的壮力价格不低,得十二三贯钱,弱力些的小哥儿女子不到十贯钱。

自然了,那般品貌好的,有个把长处的价格还要高些。

萧元宝还是头回进牙行里头,如今世道好了,倒是把人更当人看了些。

牙行里也收拾的还算干净,这些失了自由身的人,一日还能有两顿水饭吃。

老实的,牙行的人也不会肆意打骂,那般想逃跑的,才会被另关押起来。

即便如此,可没了身契,到底是低人一等了。

萧元宝瞧着恁些卖身的人,衣裳破烂,蓬头垢面。

牙婆牙公,捏着人的嘴,看牙,观眼,俨然是把人做东西卖。

且这些卖身的价还不如一头耕牛,一只驴子的价格,更别提马儿那些了。

外头的说,人若有出息,那便是值万金的,若没出息,那就还不如牲口。

牛啊驴的,一日能干许多活儿不说,还能受几百斤的重,且还只吃草料。

哪里似人,受得重不如牲口,要吃米要吃面,还要吃肉吃菜,住屋子盖被子。

一旦是没出息,挣不得银钱,产业也无,那自是不值钱的。

看了一圈,祁北南也没张口定下。

这头多还是些只卖身有年限的人,十年二十年的都有,未全然将自个儿一锤子定死做奴。

想来也是家中一时之困,如此只卖身些年限出去,对自个儿倒也好,不至于沦落得将来成婚生了孩子,孩儿也轮作人的家生奴才。

这于卖身之人来说是好的选择,可于买家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到底还是需要不同。

祁北南这厢得要些死心塌地跟着萧家的人才好。

牙行一个黑脸的牙公见祁北南似乎并不大满意,他却诚心要这桩生意,将他拉去了一边,低声道:

“小郎君有甚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与我言。我要与一趟泓县,闻说今年那头旱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若是郎君有心寻奴仆,嫌咱县里牙行的不好。我与你从泓县寻合适的来。”

“价格好商量,定是比这头价贱,小郎君且说要求便是。这灾荒年,受灾的老百姓苦,走投无路卖儿女,若能得寻个好去处,也省得饿死。”

祁北南见此,道:“家中有些薄功名在身,是庄户人家,新添了田地,要四个踏实的耕种田地。”

牙公闻听了何种家境,又要人来做甚么,便有了数。

“郎君安心,这般佃户好寻。若郎君要那般相貌端正,又会点茶水功夫,或是识得些大字的,那般才不好寻。”

两厢说定,祁北南问了牙公的姓名,住址,得了他是可靠不容易跑路的人,这才与了他一贯钱作为定金。

商定春耕前务必将人送到。

祁北南给的时间长,不是好说话,实则是家里头还得盖屋子。

人太早领来,也没地儿安置。

出了牙行,祁北南要与萧元宝再去定买办宴的肉菜。

他见萧元宝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麽,估摸是看着那些卖身的人觉着可怜,心里不大舒坦。

便伸手要去牵他,萧元宝却忽得溜开背着双手道:“我们去看有没有卖大鹅的吧!鸡鸭鱼的我已经在村子里定下了。”

萧元宝回过神来,抿了抿嘴。

上回受乔娘子打趣,他就长了些心思出来。

哥哥自小待他好,两人亲近,他觉得很高兴,一直不曾胡思乱想过什麽。

可如今长大了些,还和小时候一样,教外头的人见了说些奇怪的话来打趣。

他当然是觉得没什么的!

也不怕别人说笑。

可哥哥不一样,再过两三年就能议亲了。

他考中了秀才,名次极好,将来指不定还有大出息。

彼时受高门人家看中做女婿,是很寻常的事情。娶个知书达礼,高门贵人也是哥哥应有的归宿。

可外头要是传些不好听的话,坏了他的好姻缘,那不是一件糟烂事么。

他虽因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和哥哥亲近,心中失落,可想着为了他的前程,又觉得没什麽好不高兴的。

祁北南与萧元宝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些年,他有些甚么不同,一眼便瞧出来了。

打他从府城回来,就觉出萧元宝和先时有了些不一样,他知晓这是开始与他避闲了。

祁北南未觉不愉,反倒是嘴角不易察觉的向上翘了一下,他收回手,也没多说什麽,只道:“好。”

两人往着禽市走了几步,祁北南又闲说道:

“今儿去了趟牙行,忽想着你自小警惕人,倒教我安心不少。好在不是个胡乱跑的,又少与生人交谈,不容易教人拐了去。否则丢了,还真不知何处去找。”

萧元宝闻言哼哼了一声:

“我都长这么大了,哥哥还说这些话来哄骗吓唬我,我可不会害怕。”

“世道太平,哪里有恁容易被拐的。且那些拐人的将人拐去了何用,这正经牙行可不收来历不明的人。”

祁北南瞧着小哥儿长大了不少,心思却还是单纯。

“若是灾荒年间,拐人的反倒是少,大街小巷上多是卖身之人,人口再是好得不过。反倒是日子风调雨顺年间,老百姓都有饭吃,没人卖儿卖女,人口值钱了,那些拐子有利可图,反而活跃。”

“且拐了人有的是用处,你当以为所有事情都是自愿的呀。那些妓馆,秦楼,又多少人愿意卖身进去的,可作何还许多人在里头,白日夜间门口如何又都是壮丁守着,不就是怕里头的人跑了么。”

“那些不是正道买卖,被拐子拐去的人,多也都进了黑天暗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不愿的,男子就是捆了打,女子哥儿不说打,饿你几顿,不与人水喝,不愿也都愿意了。”

萧元宝听得心里头发怵,小脸儿都白了些。

他自然没见识过这些手段,可光听着也已然让人害怕了。

于是暗暗往祁北南靠近了些:“那、那他们是怎就被拐的?总不会当街拐人吧。”

祁北南道:“当街怎敢,权当官府衙差佩得刀是摆设么,得注意的是那些庙会,花集。拐子最是容易混在其间。”

萧元宝有些怕,又忍不得想问,贴着祁北南走:“拐子混在其间怎拐人的?”

“拐子装作摸骨算命的,装作是崴了脚的老太太,又或是好心与你分点心吃糖水的夫郎娘子。他们选定了人,就前去接近。”

“算命的就与人说,哥儿眉骨平顺,瞧着将来有富贵平顺的日子过;老太太便崴倒在人跟前,哎哟可怜的叫唤;他们教人先放松警惕,再设法将人引去僻静处,立跳出几个同伙儿来,一举就将人拐了去。”

萧元宝眉头紧紧叠起,手心也出了些汗:“那、那也太吓人了些。”

牙行里都教他受不得了,更何况是非正经门路。

他赶紧抓住了祁北南的手:“还好是上回哥哥去赶考,我上庙里烧香没理会那个算命的。有个摆摊儿算命的瞧见我,说我眉骨平顺,本是苦多福气短,福运与祸运相生。可命格却奇特,似乎受到甚么变故给改了,往后福享长远。”

“我见他谈得玄乎,跟说书似的,本是想给他几个铜子教他细细说说,谁晓得有个夫郎气汹汹的前来骂,说他算命不准,要他退钱。两厢争执起来,天儿又热,我怕他们打起来打着我,就回了。”

萧元宝越想越觉着后怕:“好在是我没与他细谈。”

祁北南干咳了一声,这应当是个正经算命的。

“警惕些就无事的,不必害怕。”

萧元宝吸了吸鼻子:“我才不怕呢,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受这些拐子哄骗么。”

祁北南闻言将自己被拽着的手抬高了些:“那这是?”

萧元宝的脸微微发红:“我、我这不是怕别人觉得哥哥奇货可居,教拐子盯上了么。”

祁北南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那往后出门你都牵着我,省得我教人拐了去,成吗?”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的眼睛,怔了怔,倏的回神又收回了目光。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应答祁北南的话。

心中忍不住想:有人起了心拐,拐子手段又了得,他一个乡野村哥儿哪里看的住的。